程一诺每一天都对期待“和朋友见面”和“不舍得说再见”有更加具象化的感觉。
可惜快乐永远在人生里面明码标价,他的快乐还没有发展多久,离别的酸涩先一步欺行霸市。
他在最后两天里,总是忍不住匆匆扒完饭,就捞上小白去找宴明昭,搞的小白那段时间见到他就忍不住跑,但毋容置疑总会被程一诺抓走。
“坏小白,你是不是又想见宴明昭了?好吧,那我就带你去找他吧。”某人恬不知耻的,很是口是心非的擒着扑腾的小白往桂花树下走。
急着见刘奶奶家小灰的小白:“嗷……呜……”
他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和明昭在一起,然后按部就班的回到各自的轨迹,他感激明昭的出现,却还没有到想到“永远一起”的地步。
他们约定,来年寒假在桂花树下在见面。
然后有了宴明昭他最恐惧的挺身而出,并且为以后的恶果种下伏笔。
那时,旧城南里隐隐约约开始传着人贩子拐卖儿童的传言,他一个外地来的陌生面孔,又是个整天不着家的病怏子,竟然倒霉催的,很快就被蓄谋已久的恶棍盯上了。
隔着约定的桂花树只有一巷之隔,临近傍晚,行人少。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巷子外的宴明昭。一声亲热的“明昭”还没有喊出,他在阴暗里被蒙上了口鼻。
空气,越来越少。
眼前,越来越昏。
挣扎,越来越弱。
他翻腾着身体,不停踹着身后的人,引起一声混着酒烟恶臭地更大力的叫骂。他满脑子都是咫尺的明昭还在等他,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还年幼的弟弟。眼泪快糊满了双目。不多时,又如濒绝的鱼一样慢慢垂下了手。
他从小身体就病弱,被程母保护的太好,确定遇见坏人那一瞬间脑子还是空白的。但是在昏死前,“自己要死了”这个想法竟然清晣可怖的盘绕于脑。
在他快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清脆的一声——
“啊糯!”
小宴明昭终于注意到小巷的动静。上前,大声喊了起来,企图引起路过的人的注意,“坏人,放开!”
宴明昭从地上拾了根还算顺手的木棍慢慢靠近,手心也沁出了些汗。
这里没什么人,他要是走了叫人,就来不及了。
两个满口黄牙的赤膊大汉眼见宴明昭要坏了事,气急败坏之下竟然抽出了刀想吓退小宴明昭。
不料本应该在催眠药剂吓昏死的小程一诺在听到宴明昭的声音后剧烈挣扎起来,力气不大,可也让分心了的恶棍一时没抓住。
“妈逼的。”其中一个人帮忙抓住程一诺后,将刀扺住他,“不想死就别动。”
两个人忙着桎梏住程一诺,就没有注意到悄悄靠近的宴明昭。
话音刚落,宴明昭直接上去对准一个人的腿猛踹,又手起棍落地挥棍劈向另一个人。
宴明昭余光看见巷子的尽头有一辆面包车,里面听到明显的动静,又下来两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正朝他们走来。
宴明昭有些急了,毫无章法的挥动棍棒雨打似的朝那两个黄牙大汉抽去,程一诺在挣扎过程中被划伤了腰侧。
他顾不得疼痛,在宴明昭拉着他的手使劲往小巷外走时,只能一手捂着伤口拼命逃跑。
桂花树光秃秃的书影在黄昏光里摇曳婆娑,天空透黄却依旧无垠,宴明昭的手很温热,烫的他眼眶发热。程一诺没在乎伤口在奔跑中撕拉出的疼痛,因为他的心脏不可控的异动起来。
他们撞寒风,踩残阳。宴明昭熟悉旧城南的走位布局,和他奔疾于两个小孩子才堪堪穿过的小道。
宴明昭稳当当的承担起救命英雄的角色,呼吸越来越沉,喷出的气在空中化成雾。他手下力气却越来越重,死死的攥着程一诺当时还算瘦细的手。
温度是有力量的,至少当时程一诺被宴明昭温热手掌顺势而至的温度感染到。
他竟然真的拖着病殃且受伤的身体和宴明昭做着破釜沉舟的打算。
就算被他们抓到,也一定让明昭平平安安的回去。
程一诺如是想。
所幸他们一路死命跑到人多地带,那些人贩子迫于人群,没有追到底。
程一诺身体太弱,透支过度竟然直接昏死过去,昏死前,他望见了宴明昭孤注一掷又带着交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眸。
他被外婆和母亲带回家,醒来时,已经是假期的最后几天,他的腰侧已经缠了绷带,外婆家的地暖热腾腾的,房间干燥又透着浓厚的药味。
窗外天空一贫如洗,风声猎猎。外婆和母亲正在房外的客厅里争执的什么东西最补血,应该让程一诺吃什么才能好的快,声音此起彼伏却不失温馨。这个时候他安全回来了,后来听宴明昭说他在当天事情发生的晚上就报警了。警察根据宴明昭提供的人物特征立案了,只是人还没有抓到。
他恍恍惚惚的侧目,见到宴明昭……在他的床侧逗着小白。
“明昭。”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却痴迷的低喃。
“醒了?”宴明昭抬眸,眼睛亮晶晶的,像以前程一诺见过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
“谢谢。”
在那个假期里,宴明昭给予过他两个堪称神赐的礼物。
其一,朋友的陪伴。
其二,暗恋的起始。
所以他对明昭说谢谢。
而明昭愣了几秒,爽朗的笑,歪歪头:“啊诺不用客气。”
那样美好的明昭,他隔着昏沉不定的岁月和不为人知的梦,也想一亲芳泽。
……
十七岁的程一诺在旧梦中惊醒,一摸枕席,早已泪湿半枕。
他明明思索着旧梦中的细节,越品越心惊。
在梦的后半段,他们长大了一些,阳光刺目,婵鸣一声声,依旧还是在那棵桂花树下。
他们已经认识了一年,他的喜欢一直藏的很好,可明昭不好。
当时自己发现了吗,应该有吧。毕竟那个唯唯诺诺的蠢货、喜欢又不敢说的胆小鬼,偶尔也会从藏着小心思的保护壳里走出来,看一看他珍之又珍,重之又重的小英雄。
十三岁的他愚钝的、后知后觉的想做点什么让明昭开心。于是在那年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他和他的明昭告别,他听见自己别扭的说:“明天早上你早点来,我有东西给你。我在桂花树下等你。”
这一别,就是三年。
他第二天没有等到明昭,从天蒙蒙亮等到日昏昏沉。
程一诺自认为自小是个相当有脾性的人,他不会为人停留,不会期待,不会等待。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遇见宴明昭。
宴明昭给了他一颗名叫“善意‘’的种子,种子起初被明艳的笑容灌溉,悄悄长了芽,后来又被少年决绝的勇气惊艳,至此化做相思树,扎根心脏,绕脉而上,逼迫着他交付所有的期望和守望。
人对于巨大的事故是有预感的,而程一诺很擅长逃避,那段时间他当时隐隐约约知道宴明昭要走了,又自欺欺人的以为宴明昭不会不告而别。
他没有去掀开那些痛苦的面纱,却不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要为那些过去忏悔。
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暑假快结束,又是一天夕阳沉醉西山头,程一诺将停留在小巷的目光收回,低声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