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又有人病倒了!”
又有将士直接闯进嬴惑帐内,跟他说今日又有人病倒。
这已不是第一个了。这几日军内断断续续有人跑肚,后演变为上吐下泻,军医看过,只是寻常病症,盖因饮水不净导致,并无大碍。但水源有限、条件艰苦,水质难以净化完全,患病者越来越多,症状大致相同,麻烦也因此越来越大。
军中备的药不多了,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打退堂鼓。
这是嬴惑第一次独自带兵,经验不足,也难以服众。上回找着水、打退了鬼蛮人,短暂地令军士们信服;此番药物耗尽,军心又开始动摇,竟还有不少人想让嬴惑用他的通天井送人回去。虽说通天井不能去嬴惑未到的地方,但送回周军大营还是可以的嘛!
送他们回去当然是不可以。送一个人回去,就会有十个人、一百个人想回去,那这西行也不必去了。当务之急,还是净化水质,解决军中病情。
现在嬴惑正在试验钟图路说的净水土法,耗时太久、效率太低,又有人病倒了,军中病情已发展得极为严重,能用的药已经用完了。
嬴惑也没办法,让军医拿了最后一匣药丸去化了水喂给病人。
药丸还是姬宇私下给他的,是一些效力极强的伤药,保命用的。此时军中能治这病的药已经用完了,只能动用这个。
嬴惑嘱咐军医:“用我们刚炼出来的净水,多煮一些,尽量人人都能喝上。”
军医连连应下,捧着药匣离开。
此时嬴惑正守着净水的大坑,坑中架了锅,锅下燃着火,锅上又倒扣一个大盘,盘中凝了水流下来,被摆在坑边缘、锅旁边的瓶罐收集起来。
韩峰面露不忍,上前道:“将军,你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休息一下吧。”
嬴惑本想拒绝,韩峰赶紧说:“我帮你守着!顺便还能修行。”
嬴惑抿唇笑了笑,这才答应。
他回到自己毡帐边缘,浑身都被净水的火蒸得暖烘烘的,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他不想睡,盘腿坐好,准备入定。
刚坐好,一直挂在腰侧的闻香玉滑了下来。
嬴惑注意到,将其拿起来握在手中,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他第一次独自带兵,还背负了重要的任务,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压力真的很大。在此等压力之下,他不由得更加思念姬宇。
摩挲着闻香玉,只一个恍惚,闻香玉忽然被启动,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还不等嬴惑反应过来,姬宇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带着一点惊喜:“嬴惑?”
嬴惑轻轻地叹了口气,应道:“姬宇。”
姬宇心情大好,关心地问道:“行军路上可还好?”
嬴惑想到风暴,妖兽,来犯的鬼蛮军队,以及此时纠缠不休的疾病。诸多话语涌到嘴边,最后还是只说:“一切顺利。”
姬宇不太相信,但是也帮不上他什么,只能说:“有什么事,尽管和我开口。”
嬴惑低下头:“好。”
姬宇似乎还想问什么,嬴惑先发制人:“你在京中可还好?”
姬宇回答说:“一切顺利。”
这话和嬴惑说的如出一辙,但可信度高了不少。嬴惑不禁轻笑了一声。
“一切顺利就好啊......”他轻声感叹着。
姬宇也笑了笑,问:“怎么突发奇想要与我通讯?”
嬴惑自然知道姬宇想听什么,于是从善如流:“我想你了。”
此话一出,姬宇瞬间雀跃起来。他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尽量冷静地说:“我也想你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真想现在就去见你。”
嬴惑连忙拒绝:“那倒不必。”
这边疫病如此严重,姬宇来了岂不是一下戳穿了“一切顺利”的谎言?
姬宇:“哦?为何?”
嬴惑咬了咬嘴唇,道:“你来了,我还有什么心思带兵?”
姬宇矜持地笑笑,勉强同意了他的说法:“好吧。”
嬴惑松了口气,问:“近日身体还好?”
姬宇笑道:“好得很。”
嬴惑:“别因为没什么不适就放纵了,你的伤才好,还是要注意休息,也不要过度使用灵力。”
姬宇乐得听他唠叨:“好。”
等嬴惑唠叨完,姬宇也跟他说了些朝中的事,还说起商泽前去鬼蛮的事情。他说:“鬼蛮给我们安插那么多细作,我们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嬴惑哑然笑道:“是。”
姬宇:“我派了商泽前去鬼蛮,不过主要是给兮儿送些东西,顺便刺探一些鬼蛮的情报。”
嬴惑:“那关于鬼蛮血池,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提起这个姬宇就头疼,道:“没有。目前只知道蒙塞尔想要借此复活妖王,除此之外,怎么复活,如何阻止,都一无所知。”他顿了顿,又说:“正好商泽要去见兮儿,或许兮儿知道得多一些。”
嬴惑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人不在眼前,说得再多也是白搭。姬宇呼了口气,道:“行军艰难,我也不多打扰了,你别太劳累。给你配了好些个副将,都是给你用的。”
嬴惑勾了勾嘴角:“好。”
说罢二人道别,闻香玉的光芒黯淡下去,通讯结束。嬴惑还没回神,军医就跑了过来:“嬴将军!药都发下去了。”
嬴惑点点头,道:“明日大多数人应该能痊愈,我们就启程。”
军医点点头。
嬴惑看向净水的大坑,道:“趁着还没启程,多弄些干净的水,往后不要再出现大规模疫病了。日后找到水源了也先洁净过再喝。”
军医应下。
天色渐晚,嬴惑起身,准备检查一下驻地的防护阵法。他又掏出司南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后的叹息消弭于风中。
·
远方,漫天星斗璀璨,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好夜晚。
一般来说,这样一个夜晚是很让人身心舒畅的。但是姬宇不觉得。他莫名感觉很压抑,很惶恐,悲伤而又有一点点希望。也正是那一点点希望,让压抑和惶恐更加凸显,压得人喘不过气。
姬宇只觉得心脏痛得像是被一双手不停地揉捏撕扯。他想要抬手捂住胸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跑。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无法自控,跑得太快,周遭景物也看不清,过了一会儿,他才认出来,这里是祭台。
传说上古先圣与妖王大战,为了对抗妖王邪神献祭之术,建造了这么一座祭台,当初是护国大阵的阵眼,现在是皇帝登基祭天的场所。这里一般除了洒扫的宫人,没人来这里。
自己此时来这里做什么?
周围静得惊人,姬宇只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和鼓噪的心跳。
姬宇跑得一头雾水,更别提此时从心头不断蔓延着的不安与悲愤。
他跑到祭台外围的雕栏处才看清,祭台上有个人。自己似乎就是冲着他去的。
他内心的绝望骤然就决了堤,但他迟钝的灵魂并没有理解这绝望的由来。
他并没有停下,飞快地翻过围栏,落地时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他用手撑了一下地,抬头,颤抖地喊出:“嬴……”
嬴?嬴什么?姬宇有点儿疑惑。
祭台上的人似乎想回头,却又忍住了,带着一点决绝的气概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等等,那人手里拿了个什么?
姬宇努力镇定心神,认出了那人手上拿着的细长器物——那是虎尾长戟!
“嬴惑!”
灵魂与身体第一次合了拍,带着一身尘土飞奔而去。
心如擂鼓……姬宇第一次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悲伤与绝望。
祭台上的人恍若不闻,挥动虎尾长戟割破手掌,鲜红的血液不落,反而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球形,将嬴惑包裹其中。
血球慢慢扩大,其上繁复的花纹也显露出来,触目惊心。
姬宇终于冲上祭台,血球却突然猛地扩大,鲜红的花纹褪色,花纹间隙透出耀眼的白光。
他被白光刺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睁着眼,仿佛要看球里的人最后一眼。
血球爆开,将姬宇毫不留情地推下祭台。
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喊:
“嬴惑——”
·
姬宇猛地坐起。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丝绸,黑金被褥、床帐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
他从梦境中脱身,却无法从梦境里那种撕心裂肺的悲切中脱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烦意乱地下床,周围随侍的宫人已经乏困不堪,却一点都不敢松懈。看姬宇下床,忙不迭添上新茶。
这些事原轮不到他们做,德备才几乎包揽了姬宇的衣食住行。后来德备才犯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德备才磕头磕死在了大堂上,随侍皇帝的任务也落到了他们头上。
但......不知是不是德备才的死刺激了皇帝,皇帝近些时候愈发喜怒无常,时常脸上还有些笑意,转头就把随侍的宫人拖出去斩了。
现下伺候姬宇的,是第五个了。
他熬夜熬得头晕目眩,身上还出了一身冷汗,添茶时不慎手一哆嗦,将姬宇半边袖口打湿了。
宫人大骇,茶壶咣当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底,剩余的茶水洒了满地。
他颤颤巍巍猛地跪下,咚咚咚磕头:“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姬宇将脚稍微挪开了一点,避开了蜿蜒的水迹。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磕头磕得起劲的宫人,看得宫人直犯怵,才悠悠开口:“朕何时说要你的命了。”
宫人趴伏在地,不敢说话。
这宫人的身影不禁让他想起德备才,方才的梦里又是嬴惑的死状,更让他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粗重地喘了几声,终究是没按捺下火气,手指一动就捏碎了茶杯,怒喝道:“滚!!”
宫人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姬宇饶了他一命,又开始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他磕完头,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屁滚尿流地奔出了大殿。
姬宇看着他“滚”走,殿内安静下来,胸中的气闷骤然散了,莫名的空虚和孤独涌了上来。
姬宇看着虚空看了一会儿,回神,垂眸,看向自己湿淋淋的手。
在他眼里,手上的水竟逐渐加深了颜色,变成了淋漓的鲜血。
他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猛地将手握紧。
如果嬴惑真会如梦中那样出现什么意外,那还不如直接将所有的隐患尽数铲除,即使......要犯天下之大不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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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一月有余,虞兮的修为更进一步。路缘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人面出现狐面的特征,眉心似乎浮现了妖印。片刻后,所有灵力又被虞兮收回,她又变成了普通少女的模样。
她缓缓睁眼,路缘紧张地问:“殿下,有什么不适么?”
虞兮笑了笑,道:“并无不适。”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灵力随心而出,凝在手里,冰晶凝成了一对双刀。
虞兮随意转了两下,挽了个漂亮的刀花,道:“可惜往日师父给我的刀没了,不然更顺手。”
路缘担忧又无奈又有些欣慰,道:“这个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