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后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皇帝也早些歇息吧,不要被些奴才扰了心神。”
姬宇好像这才回神,颔首道:“太后教训的是。”
魏后也习惯了他这个态度,懒得搭理他,转身离开了。
姬宇等她走远,才慢慢地往自己寝殿走。
回到寝殿,嬴惑果然已经被德备才带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体面衣服,也是素白的,衬得嬴惑公子如玉。他看到姬宇进来了,起身又想行礼,被姬宇挥手制止了。
嬴惑这才有一些久别重逢的手足无措:“适才……丢脸了。”
姬宇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摆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
姬宇打了个响指,嬴惑的面容又变了回来。嬴惑愣了愣,想起姬宇一直很擅长这些小把戏,什么纸人传信,易容,瞬移,他总是用这些小把戏逃课,然后又被作为侍读的自己识破。
他看着成熟了许多的姬宇,竟莫名有些愧疚和怯意,微微垂着头不敢看姬宇。
姬宇看着他,眉头皱了一皱,
姬宇抿着唇,伸手给嬴惑斟茶。嬴惑受宠若惊,忙道:“不用......”
姬宇态度倒是很强硬,给他斟了茶,才抬眼再次看向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来了。嬴惑闭了闭眼,紧张地等待姬宇的问话。
姬宇话还没说出口,寝殿大门突然被打开:“皇帝哥哥!宫人说你回宫了!我……”
嬴惑又被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躲,姬宇一把拉住他。
虞兮进屋,看到屋里的嬴惑,愣住半晌,随即激动得无以复加:“嬴哥哥!”
她扑上去抱住嬴惑,嬴惑差点被她扑倒。他反应过来后回抱住虞兮,长长地松了口气,轻声道:“兮儿。”
虞兮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呜……嬴哥哥我好想你。”
嬴惑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都怕你认不出我了呢。”
虞兮在他胸前蹭了两下,小声说:“怎么会呢,我什么都记得特别清楚。”
嬴惑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惊喜道:“你......”
虞兮看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嬴惑又惊讶又疑惑。姬宇在此时适时地轻咳两声,将嬴惑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嬴惑无奈地叹息道:“你们真是......”
德备才早就关好殿门出去望风了,姬宇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三人围坐桌前,嬴惑问虞兮:“你怎么还被封为公主了呢?”
虞兮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出现在皇宫门口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被侍卫抓去天牢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办。思来想去我一个罪臣之女横竖都是死,干脆装失忆,要杀要刮随他们便了。”
当时在天牢,第一个赶来的是姬宇。
姬宇虽然一直被魏后挟制,但是好歹也是皇帝,宫中也有不少他的人。虞兮出现的时候就有侍卫第一时间向他报信,他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天牢,看到遍体鳞伤的虞兮的时候,他真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虞兮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有那么点失忆了的感觉,叫他太子哥哥。姬宇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虞兮是傻了吗?再就觉得庆幸,幸好虞兮失忆了,不管未来怎样,她不用记得当年悲惨血腥的过去。
虞兮当时就扑到他怀里哭了一场,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忘了当时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二人还没来得及叙旧,魏后就来了。虞兮还记得当时姬宇和魏后的对峙,魏后想要拷问虞兮,除了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以外,还想让她说出嬴惑的下落。
但是虞兮演技是真的好,在整个对峙过程中完全没有破绽,真的好像一个垂髫小儿,还对自己遍体鳞伤并且已经长大了的身体非常惊讶和惶恐。
姬宇和魏后争辩对峙良久,到最后虞震将军旧部暴动,魏后才允许姬宇把虞兮带回去疗伤。
后续虞兮在姬宇殿中疗伤,期间魏后无数次刁难他们,克扣药材是常事。只是北方战事吃紧,虞震将军旧部得知虞兮出现在皇宫,一时军心浮动,魏后对此头疼不已。最后在姬宇的推波助澜下,魏后为了安抚虞震旧部,以忠烈遗孤的名义封虞兮为靖武公主。但是,同样,虞兮也被囚禁宫中,成了魏后的人质。
“忠烈遗孤......”说到这里,虞兮嘲讽地笑了笑,道,“五家灭门,如此惨案都尚未翻案,她还敢以‘忠烈’的名义封号,还真是......”
沉默。
不管如何逃避,这事终究还是要摆到明面上来说。
姬宇在沉默中看向嬴惑,目光晦暗不明。
嬴惑假装没注意到姬宇的目光,沉默半晌,他开口:“兮儿,如果我想让你跟我走,你走吗?”
虞兮一愣,沉思半晌,缓缓摇头:“不走。”
嬴惑苦笑:“我就知道。”
“嬴哥哥你别误会。”虞兮急切道,“我不是不想走,只是,我现在有了封号,再失踪的话,魏后不会没反应的。”
那倒也是。如果虞兮走了,谁带走她的不言而喻,魏后一定会彻查,怎么来的,在谁那里落脚,谁帮他进的宫,又是谁帮他逃走,守城军士和皇宫守卫都得遭殃,上上下下牵扯可能近百人。
姬宇也说:“而且兮儿留在这里,也更好查八年前的旧案。”
嬴惑一愣,惊讶地看向姬宇。
其实他都有些不敢提这事,毕竟不清楚姬宇的态度,万一他并不想五族复兴呢?
但姬宇却坦荡而狡黠地看向他:“你不是为了这个才进宫的么?”
那种莫名的愧疚和怯意又涌了上来,嬴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殿门被敲响,德备才在外面说:“皇上,奴才备的醒酒汤和夜宵好了。”
嬴惑和虞兮有些疑惑,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吃食?姬宇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朗声道:“进。”
殿门被打开,德备才亲自拎着食盒进来,似乎没看到桌旁的嬴惑和虞兮,摆好菜品,将食盒放在一边,随即退下了。
殿门再次被关上,姬宇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纸条,看过后拿到烛火上烧了。
“今日真是夏家带你进来的?”他问嬴惑。
嬴惑:“不是,是我给宦官塞了银子混进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姬宇轻笑一声,说:“魏后刚刚派人去责骂了夏家家主,说他待奴过苛管教不力,罚了一个月俸禄。”
嬴惑松了口气:“没大事,那就好。”
嬴惑暗暗对夏家道歉,姬宇给他摆上碗筷,道:“有些事需得从长计议,急不得。我看你形容疲惫,这两天估计没休息好吧?先吃点东西,今夜就在我这里休息。”
嬴惑一愣:“在你这里休息?我、我还是走吧......”
姬宇自顾自地跟他布菜,道:“你来时穿的衣服我已经命人套了一具无名尸扔出去了,再说现在宫宴都结束了,你怎么出去?还是说,你想去兮儿那里住?”
嬴惑不知怎么反驳,只好依他的。
虞兮在一边笑,拿了刚刚送来的点心吃。姬宇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醒酒汤慢慢地喝。
姬宇和虞兮都没有要讨论一下的意思,嬴惑也只好一起吃东西。嬴惑本已辟谷不用进食,但德备才准备的都是适宜修士修行的食材,很合嬴惑心意。
酒足饭饱,虞兮也回了自己的寝宫。姬宇安排嬴惑去偏殿睡,说一会儿命人把洗漱用具拿过去。
嬴惑去偏殿的时候,姬宇到书桌旁去拿了本书看。他眼神有些复杂地回头看着姬宇,姬宇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抬头,笑着说:“你去吧,我一会儿就休息。”
嬴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偏殿。
偏殿不大,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器具,只有一张大床,还拉了帷幔,里面似乎有东西。
嬴惑皱了皱眉,慢慢走近,撩开帘子——
嬴惑:!!!
里面居然盘卧着一条黑龙!
黑龙似乎是在睡觉,感觉到有人来了,慢慢地挪动身体,睁开眼,澄黄的眸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嬴惑不受控地咽下一口唾沫,慢慢地后退。
黑龙也随着他的动作前进,似乎是在观察、嗅闻他,一人一龙对峙片刻,黑龙吐出一口气喷在嬴惑脸上,然后摆摆尾巴飞走了。
嬴惑抹了把脸,有些无言地笑笑,叹了口气。
黑龙出去没一会儿,姬宇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抱歉,我忘了它还在这了......”
此时姬宇左眼眼下正有一片类似于黑色龙鳞的复杂纹路,正是他的契约符印。符印在进门的时候慢慢地变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
嬴惑愣愣地看着他。
姬宇:“......抱歉。”
嬴惑有些感慨地笑笑:“我都不知道你有契约妖兽了。”
姬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此时备才也带着洗漱用具和热水进来了,姬宇像是得救了似的松了口气,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嬴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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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三更。
姬宇床前还留着最后一盏灯,照亮姬宇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件雪白的亵衣。
是嬴惑白天穿的那套家奴服相配的亵衣。
姬宇有些不受控地把它捏在手里,慢慢低头,却又控制住了,克制得浑身颤抖,最后也只是把它越来越紧地捏在手里,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又好像是啜泣,手中电光一闪,雪白的布料着了火,最终只剩飞灰,消散了。
呼——
最后一盏灯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