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账本宋彦泽只能看呈报的内库一部分,看不到要紧的近几年国家大账。
但也足够看出很多问题了。
户部贪污已经是板上钉钉,难的是把这件事锤实,要有证据供词,过堂之后才能下令抄家抓捕。
此外,赃款的去向也是个颇为棘手的事情。
万般头绪,还需一件一件抽丝剥茧地去做。
“先去户部吧。”
于公于私,他都不打算先去诏狱。
于私自然是今天完全不想跟蒋亭渊粘一起。于公是现在去找罗简用处不大。
要罗简配合他们倒戈,总要拿出板上钉钉的东西,或者清楚一些内情拿去诈一诈他。
这些都要先从账面细细查起。
想到这宋彦泽突然跳了起来,顾不上嫌弃蒋亭渊,抓住了他的衣袍。
“蒋指挥使!户部各官员的宅邸恐怕也得着人看着。”
今日早朝之后,难保不会有人销赃款,毁证据。
宋彦泽看这特务头子一脸悠闲,心下明白了,肯定是早安排好了,手一松,又瞥他一眼,拽了拽抓皱的官袍。
蒋亭渊略一动腿撞他一下,宋彦泽眉头一跳,当不知道。
“前面就到了岔路,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宋彦泽面对他就觉得浑身发毛,能克制住不跳车那是他还要脸。
蒋亭渊一挑眉:“不是去户部?”
“这点小事,下官去办……”
“陛下让我们两人去查,我总要去一趟吧?”
宋彦泽一皱眉,蒋亭渊这是担心他背着他看账本?也是,他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没道理不去看着。
蒋亭渊又拿腿一撞他,他自己下手没分寸的,自己觉得收了力,实际宋彦泽被撞得一晃。
垂着眼睛自己一个人在那琢磨来琢磨去的,心思比小时候重了。
蒋亭渊支着头,更乐意看他被惹毛的样子,气鼓鼓的,还说些文人酸话。可惜现在是好面了,或者是单纯是警惕他,酸话也不说了。
倒是能忍。
“蒋指挥使!”宋彦泽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而后深吸一口气。“下官到底是哪里惹得蒋指挥使不快了,还请示下。”
“自己想。”
他又是这么一句,似笑非笑的,宋彦泽差点就真信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马车缓缓停下,蒋亭渊起身率先下车。宋彦泽回神,一切事情都得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他抱着官帽下车,蒋亭渊自然地抓着他的腰带扶了一下,又在他发觉前松了手。
户部衙门往日里来往都算得上热闹,今日却已经是大门紧闭。
不过主要原因应该是这里里外外围着的御前使。
宋彦泽正了正衣袍官帽,猜想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被蒋亭渊布置过来的。这家伙手段倒是雷厉风行。
“蒋大人,宋大人。”
很快就有人来回话,是蒋亭渊的御前使。
“京都户部内大小官员皆已在此,所有账本悉数扣押……”
两人并肩往里走,户部衙门大堂里跪着一排排的官员,皆是惶惶不定。罗简被收押了,胡众已经被带去了御前司,领头的是另一位侍郎姓石。
宋彦泽走到他们面前,稍稍扬声,眉目淡然,瞧着比他身边的蒋亭渊和善多了。
“各位大人莫要慌张,蒋大人与我奉皇命前来查户部的账本和票拟,有什么误会说清便无事了。”
他这话说得温和,一副不想多事的模样,不少人都悄然松了一口气,几位郎中、员外郎悄然互相递了个眼色。
蒋亭渊也不多说,只跟在宋彦泽身后。两人来到后堂的庭院,这里满满摆了十几个大箱子,一掀开全是账本,票拟。
石侍郎上前低着头:“这里是近五年间的账本票拟和各地的赋税报呈。”
他一个三品左侍郎,做足了谦卑的样子,实则是等着他们下不来台。
近五年的财务情况,并不是好梳理的,尤其是要从中找问题。
且不说数目庞杂,还要对各部事宜有一定的了解。不仅如此,还要清楚各地的实际情况。
否则看不出什么毛病,不过是浪费时间心力。
一个小小四品御史,不过外调做了江南的官,能有什么能耐?让他找他也找不出毛病来。
“来人!”宋彦泽却气定神闲,脸上不见半分难色。
他一振袖袍,站在庭院里,明亮的日光笼罩在周身,一派清正雅致的气质,眉眼间藏有少年风流的自矜笑意。
“搬一条大桌案到这里,再来一条椅子,几人听我吩咐分拣账本、票拟、十三清吏司呈报。”
蒋亭渊抱着手臂看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抬下巴让人照做。
御前使都是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搬起大木桌椅一点不费劲。
宋彦泽一进入状态就把蒋亭渊忘脑后去了,官场上的事他能看透,但实在做不到蒋亭渊那样挑弄权势。
做实事才是他的领域。
“十三清吏司各郎中何在?”
石侍郎从他搬了桌子在大堂,又一一吩咐清捡文书就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一个知州,竟对户部结构职能如此了解?
宋彦泽取了笔墨纸砚,摊开了空白纸张,笔搁在一边,拿着砚台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各郎中战战兢兢地被御前使提了出来,跪在庭院边的走廊。
他一抬眼皮扫了一眼,又沉声继续说道:“司务厅两位司务上前。”
他语气不重,甚至温然和煦,所有户部官员却都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他是阎王喊魂来了。
他身后就是红衬黑衣的御前使来回忙碌分拣,他们动作很快,各个带刀有血煞气,正拿着那些要命的文书分拣,越发清晰条理。
更可怕的是,这位温和俊美的小宋大人有时一扫过去,指了两下挑过几本要求做了标记……
“另有外库八司八位提举何在?”他垂眼继续慢悠悠地点名。
蒋亭渊突然走上前来,要接过他手里的墨条替他磨墨。宋彦泽捏紧了墨条,不想搭理他。
蒋亭渊突然侧身凑近他,粗糙的手指轻佻地蹭着他的指缝,暧昧地来回磨蹭。
“小宋大人好威风,真是令在下心折。这点小事就让在下代劳吧。”
宋彦泽被恶心地甩手把墨条给他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大人,各文书均已分拣完毕。”
“大人,人都已跪在廊内听候吩咐。”
宋彦泽忍不住一点头轻笑,看着有点坏,轻声对着他们说道。
“各位大人都是户部各部门的主事当家人,想来对于各分属的情况定是了如指掌。”
“各位莫要担忧,我怎么问,各位怎么答便是。”
他生得好,和气起来让人觉得舒服。但现在没人觉得他好惹了。宋彦泽脸上笑一收,肃着脸又压低了声音笑了一声。
“不过,各位答之前也要想清楚了,如实详尽,但凡有一点不对,或是核实之后有误……”
蒋亭渊的视线从他露出的脖颈和侧脸寸寸舔过,而后抬头笑了一声,单手抽出身后属下的绣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