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刚要跟,身边的人就一拦,眼睁睁看着蒋亭渊钻进去了。
“蒋大人,不知下官哪里得罪了你?”
宋彦泽裹着外袍,青丝散乱,连鞋都掉了一只。蒋亭渊看他一眼,拎着只鞋子,抓住他的脚腕套好了。
“自己想。”
蒋亭渊抓着他的脚腕不放手,掀起眼皮看他涨红的脸,笑了一下松开手。
宋彦泽坐到另一边同他拉开距离,掀开帘子看见两列御前使穿着官袍前后跟随。宋彦泽赶紧放下帘子,看向蒋亭渊。
他靠在一边岔腿坐着,抱着手臂就那么盯着他看,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宋彦泽看得心里发毛,贴着墙壁看他。
“今日大人为何突然提拿罗简,还特意挑在春日宴的时候。”宋彦泽垂下眼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他。
“现在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蒋亭渊通通不回答,只是问:“小宋大人觉得是为什么?”
宋彦泽按了一下头,低声只提了两个字:“户部?”
“说对了一半。”看来他确实也在查户部贪腐的事。
宋彦泽不清楚蒋亭渊的立场,他为皇帝亲卫,但不一定就不站队,不保哪一党。
要不然他搅什么浑水,平白把这事硬是摊到明面上去了,明日早朝他都不敢想会有多热闹。
如果是太子,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借户部倒李,还尚可以合作。
如果是李阁老,那就是断尾求生,把案子结在罗简身上。一个罗简,搜不出多少白银,充不了多少国库,皇上不会满意这个结果。
宋彦泽心绪已定,一抬眼又看见他撑着手臂盯着他,宋彦泽眉头一皱,下意识摸摸脸颊,疑心是沾了什么。
“小宋大人祖籍是徽州?”
宋彦泽跟他的思路就不在一条道上,他在这朝堂斗争,党派关系,蒋亭渊却在这说些有的没的。
“是,一直留在族学读书。”
“听小宋大人说话是有点吴侬软语的细软好听。”
宋彦泽气得笑了一声,抿了抿唇,想把话题拉回去。
“不知蒋指挥使说的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还请给下官一个明示。”
“你总会知道的。”
“那下官敢问,蒋指挥使今日拿了朝廷一个三品大员,是已想好了明日如何面对各位大人的责难了?”
“你担心我?”
蒋亭渊个子高腿长,想来平日里是骑马多,坐在马车里倒显得这里逼仄。
他偏偏就挤在这待在这盯着他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像是有什么话要密谈。
“看来蒋指挥使是同下官无话可说。”
“小宋大人已一一查看过户部近年的账本了?”
蒋亭渊掐在他气极了不愿意搭理他的临界点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是让他愣怔了一下。
“是。面上是一点破绽也无,但实则确是触目惊心。”
去岁一年亏空已经到了一千两百万两,而上一年既无大的战争要打,宫中也并没有兴建宫殿土木,只在两江地区修建堤坝上开支多。
他是淮州知州,心里却清楚这些钱到地方上才有多少。
工部、吏部、甚至是兵部都有很大的问题。
那不仅仅是李阁老的势力,也有太子党。
蒋亭渊又问他:“既然是面上没有问题,那就是,六部的尚书都已拟了票签了字,内阁也批下去了。”
宋彦泽自然清楚这些,这就说明他们在朝堂上争,但在利益瓜分掩饰太平上,两派却已然拧成一股了。
向户部开刀这件事,就是要和整个朝廷作对,就算是为皇上做事,到最后也不一定能被保得住。
“下官曾任淮州知州五年,辖区九县,数十万百姓。春耕秋收,也有种桑缫丝或进山谋生的。”
他端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直,形容虽狼狈,但仪态端方,一双黑色的眼睛平静而淡远,夹着警惕和猜疑地看着蒋亭渊。
“或是上天垂怜,时节风调雨顺,交了赋税,再免了劳役。一家每人每天白米不足七两。”
“或遇上水灾大旱,或是朝廷增收赋税,又是另一种情形。”
宋彦泽看着蒋亭渊,缓缓说着,眉宇不自觉蹙起,叹了口气。
“这是自家有田的情形,若是已将田卖了,在大户手下耕种生活一日两餐都算是好的。”
“国库亏空,自向两处征讨,一民,一官。我想为万民搏一个可能。”
蒋亭渊看着他,突然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很不同寻常,称得上温柔缱绻。
“最坏不过是人头不保,我孑然一身倒也不挂累他人。”
马车停下了,宋彦泽回神,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已到了门口。
他刚想起身就被按了回去,蒋亭渊猛地拽着他坐在他怀里。蒋亭渊的手指突然搭在他肩膀上,颈侧被蹭过,宋彦泽一激灵想躲。
“不是死都不怕?”
宋彦泽被他按在怀里,他的手指蹭着他的侧脸,勾起青丝。
他这点挣扎,在蒋亭渊那像是闹着玩,他气红了脸骂了一句。
“有辱斯文!”
“听不懂你说什么。”
蒋亭渊垂眼看他泛红的耳朵,喉结滚动,摸出一根木簪。他垂着眼,手指轻柔灵巧地替他挽发。
宋彦泽莫名觉得这情形很熟悉,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宋彦泽回头看着他的眉眼,皱着眉打量了一会,蒋亭渊一笑,看着不亲和,倒觉得他欠揍。
怎么可能是他,小雁哥哥可不像他那么欠揍,那么轻佻。
宋彦泽撇过头,立刻起身撩开帘子踩着台阶快步离开。蒋亭渊跟着他出来,就站在门口。
“莲心,东西都收进来了?”
宋彦泽边走边问,一听都收好了,立刻扬声道:“把门现在就给我关上!”
蒋亭渊抱着手臂站在马车边,人见人怕的御前司指挥使蒋大人就这么被关在门外了,嫌弃的态度不要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