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红衬黑衣,只不过穿了官袍,前有狴犴踏云的补子,袖口短收,身量高大,皂靴碾烂了一地梅花。
“蒋亭渊亲自来了?!”
罗简当场坐倒在地,指挥使亲自来了。
宋彦泽要抬头看他,眉头已经不自觉皱起来了。
早有耳闻“玉面罗刹蒋亭渊”,但一直在地方上,没打过交道。
果然人憎狗嫌不是没有道理。
“蒋指挥使,敢问诏命何在?”
宋彦泽毫不退让,直视着蒋亭渊,锋芒毕露。
蒋亭渊却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抬眼看着他头上的簪子,眉头紧皱。
“小宋大人似乎一点不怕我,不怕御前使将你一起拿下?”
蒋亭渊的目光从他的脸庞刮过了,又扫了一圈战战兢兢回避的众人,最后走到罗简旁边,伸脚把他踹倒在地。
“我问的是,蒋指挥使你。”宋彦泽拦在要把人带走的御前使前,一句一顿。
“可有诏命?”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蒋亭渊轻笑一声,噌地一声抽刀出鞘,雪亮的细刃刀随意一抬,都能将飘零的花瓣割成两半。
众人都惊呼一声,江乐松和李寄南脸一白,谁都拿不准他会不会真动手。
李寄南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喝道。
“小宋大人是朝廷命官,无罪不……”
“轮得到你上前?”
蒋亭渊没有喝斥,只是不耐地说完,转手将刀刃架在他脖颈上,眼神犹如看一死尸。
李寄南一抖,江乐松扶了一下才没跌倒,宋彦泽对他们摇摇头,让他们不要插手。
“蒋指挥使好大的威风。”
他垂头敛袖,温柔地拂去落花,君子端方,不轻不重地嘲他。
话音刚落,蒋亭渊随手一个翻刀,架在宋彦泽脖颈间,挑眉一笑玩味地看着他。
宋彦泽眼都不眨一下,依旧看着蒋亭渊,淡声问他。
“可有诏命?”
蒋亭渊又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发髻,眼神晦暗不明。
罗简都坐在地上拉拉宋彦泽,这煞星已经打量着小宋大人的项上人头了。
蒋亭渊猛地手一偏挥刀一挑,雪亮的白光一闪,所有人连忙拉着袖子遮脸,惊吓的抽气声不断。
啪嗒。
一声细小的碎玉声响起,他头上的发簪被挑下摔成几瓣。
宋彦泽有点无语,而后看他收刀入鞘,掏出一张批红的纸,夹在手里晃了两下,挥手让他们押人。
宋彦泽敢肯定,他手里的诏命一定还有他转圜的余地,看着罗简被拿走一急,直接上前去夺他手里的文书。
蒋亭渊却一抬手,略一前倾,看着他撞进他怀里,下意识踮脚去抓。
“竹骨冰心,梅魂玉容。”
“小宋大人投怀送抱,某真是荣幸惶恐。”
宋彦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确信他在调戏自己一个男人。
但此刻也顾不上在意这些,他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突然抓罗简,你这是在打草惊蛇。”
蒋亭渊跟没听见一样,低头凑近了他颈侧轻一嗅,在宋彦泽看失心疯的眼神中拂开他肩头的落花。
“好香。”
“蒋亭渊!”
宋彦泽从脚底麻到头皮,头一次失态地直呼人家大名。
他凌乱的发髻松垮了一缕发丝,眼睛睁圆了瞪着他,像是气炸毛的漂亮狸奴。
蒋亭渊却一笑往后一退,将文书收起来,转身带着人就走。
“小宋大人留步,不用送了。”
宋彦泽沉着脸看他施施然如来时那样,粗暴地拂开花枝,按着腰间的刀就走。
“彦泽,你……”
宋彦泽揉揉眉心,对他们笑了一下说道:“仪容不整,先行告退了。”
江乐松叹了口气,李寄南却久久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蹲下一点点捡起碎裂的玉簪。
“腌臜泼才!”
宋彦泽一上马车就骂了一声,莲心奇了,这是第一次看他家公子气成这样。马车轻晃,宋彦泽散了头发找了根木簪重新挽发。
他不知怎么,这个方面笨拙些,怎么也学不会挽发,最多是看着不太乱。
他被调回京都第一天,皇上召见,屏退了众人同他谈了许久。如今皇上只有两位皇子,长子为太子,次子瑄王也入了朝廷,但一向低调不争。
朝里让他忧心的是——党争,太子和当朝大阁老李恒的党争。
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让他们日益壮大。
兼|并土地,敛财豪征,皇上想先向户部开刀,命他去查户部。
当然不能搞得人尽皆知,否则会让朝野震动,更会惊动户部背后的李阁老。
现在好了,蒋亭渊这一手直接把水搅浑了。
想到这宋彦泽心里更是憋了一股气,怎么也挽不好的发干脆散着,猛地把木簪一拍在小案上。
马车刚入了城,正要往驿馆去,却突然停下了。
莲心来回报,说是圣上赏的宅子下来了,等着小宋大人去看看。
宋彦泽心气总算是顺点了,他的俸禄买不起京都的房子。每日早朝,或是皇帝召见他还得从驿馆赶过去,太累了。
这宅院离皇城还真不远,地理位置很好,宅院也不大,花园水榭,抄手游廊,照壁,月亮门一应精致漂亮。
厢房外还有小庭院,里面还有棵梅树。
宋彦泽恨不得今天就住进来,比驿馆舒服多了,当即就让莲心先把马车里带着的琐碎东西先搬过来。
只是,他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跟隔壁的宅院是连在一起的,仅仅一墙之隔。
宋彦泽站在墙边问宫里派来的人:“敢问隔壁是哪位大人?”
宫里的人不知为何,脸色一僵,讪笑了一下。
“是御前的大红人,羽林卫御前司指挥使蒋亭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