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骗我吧。”
泽尔萨垂着头抵在他小腹,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你还是骗我吧,骗我你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是假戏真做。”
“我不会骗你了。”叶彦泽看向窗外的落雪。
这里有两个懦夫,不敢看着对方说真心话。
“你……在加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想过就那么和我在一起。”
“想过。”叶彦泽闭上了眼睛,然后继续说道:“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
泽尔萨低声闷笑着,然后肯定地下结论:“你喜欢我。”
“你可喜欢我了。你这个骗子。”
叶彦泽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转头靠在他肩上,抱紧了他的脊背,低声承认。
“被你发现了。”
屋外王都一场雪还在下着,一望无际的绿色松柏林覆盖上了白色,屋内是那么温暖。叶彦泽问到了他身上暖融融的阳光味道,还有一点苦涩的药味。
“我还知道,你没在路德的婚约上签字。”
叶彦泽真是没想到他发现了这个。
泽尔萨却哼笑了一声,从仪式上叶彦泽没宣誓那刻他就开始怀疑了,在没有婚约签署这个条例之前,宣誓就是婚约本身,只一方宣誓从前是可以裁定婚约不成立的。
后面又急着让他解除婚约,主管的法官怕了这个平民皇帝,将那份婚约给他看了。
泽尔萨不放心,又翻阅了他们的登记簿,确定了没有他们的名字。
也就是这样,他才没干出什么更不靠谱的事情,苦了萨妮,因为这个被迫快成半个婚约专家。
“但我想过和路德在一起,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放弃你了。”叶彦泽不想骗他。
泽尔萨却接受良好,低声告诉他:“没关系,反正他才是那个小丑。”
叶彦泽沉默了一会,转头正对上泽尔萨的笑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也在笑。
泽尔萨蹲在他身前,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的笑声,不知道有泪在掉。
*
路德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蓝宝石胸针,成沓的公文就扔在他手边。
“想过。”“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被你发现了。”
他捏紧了那枚宝石胸针,又在最后时刻骤然松手了。
“败给自己的感受如何?”
一道散漫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能听出是个青年男人,咬字韵律很舒服,从容和缓。
“不是只来看看的吗?三次违规动用主系统权限,你已经违规了。”
“他到底是谁?”路德一字一顿。“我以前认识他,是不是?”
“你觉得呢?一个能进入你的核心数据库的人,一个让你连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人。”
路德沉默着,看着手心里的蓝宝石。
“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
那声音轻嗤了一声,而后拖长了声音哎呀一声笑了。“好吧,谁让我欠了人情。”
*
王都的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还好只是时断时续下了一些,没造成什么困扰,只在后院的林子里积了厚厚一层,其他的道路很快就铲干净了露出黑色的道路。
叶彦泽对着烛火仔细看着路德的来信,同他想的不一样,他没有提起泽尔萨,也没有洋洋洒洒的好几页纸,只是信里反复告诫他不要出面使用净化,尤其不要提前开启法阵。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那么我会将你温柔唤醒,不流下一滴泪。”
浅淡的墨迹晕开了一点,叶彦泽看着他写在最后的这句话,手指蹭过上面的字迹。
除了刻意模仿,这世上会有两个字迹一模一样的人吗?
叶彦泽很快将这件事放下了,多思无益,关于路德的谜团他没机会解开了。有时候他看着他,总觉得他们都隔着重重迷雾互相摸索,很多时候他会惊觉他和泽尔萨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又是那么一致。
可能正是因为这份相似,他也没法做到真的接受路德。但借了他的势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总要还他什么,他想要婚礼,他也尽力给了。
叶彦泽仔细数来,两辈子加起来利益交换,真心假意,到最后他也没能给泽尔萨一个好结局。
这几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总能看见他守在身边,叶彦泽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拖,现在就告诉他,不要让他高高站起又亲手推他下去,那会摔得很疼。
但怎么他都没法说出口。
“背着我偷看什么呢?”泽尔萨的声音很近,叶彦泽没有藏的意思,泽尔萨却只是瞥了一眼发现是路德的署名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泽尔萨抽出他手里的纸扔一边,猛地贴过来胡乱亲了几口,叶彦泽感觉到他没凑太近,手臂撑在一边,闻到了一点灼烧的气味。
叶彦泽搂住他的脖子,靠近他的脖颈闻闻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又松开了手。
“陪我躺一会吧。”
窗外阴沉昏暗,虽然是黄昏时分,却没有一点绚丽的云霞,窗帘拉上了大半,屋里只有床边的一盏烛台亮着。
“我身上凉,刚从外边回来。”泽尔萨反而老实了,话说的都不像他了。
叶彦泽耐心比绿豆还小,直接命令他:“快点,哪那么多话。”
泽尔萨看见他白了他一眼,尖了一点的脸陷在枕头里,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他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脸庞藏在阴影里,看着烛光下的人。
叶彦泽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才发现他身上真的很凉,不过他也不嫌弃,翻个身放到他的睡衣里。
温暖柔软的肚子冷得一颤,叶彦泽小声抱怨着他。其实泽尔萨一贯体热,元素力量又是红焰,身上这样凉其实是种反常,只可能是透支了力量,又在雪地里站久了。
泽尔萨受不了这样,想把他捞过来抱紧了亲到他再翻白眼打他,但他只是撤回了手,搓热了才凑他近一点。
“你是不是被我抓到看路德的信才对我这么好的。”
叶彦泽侧躺着,脸颊压了头发闻言一皱眉,而后伸脚摩挲着一脚踹到他腰上,没踹动,但他白了一眼又转过去不想理他了。
泽尔萨伸手捞他回来,又凑过去道歉。叶彦泽枕在他胳膊上,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点无措,也有一点不安。
“你最近对我真好。”他低头忍不住亲亲他浅色的眉毛,眼睛和鼻尖,他笑了一声。“总有种在吃断头饭的感觉。”
叶彦泽闭上眼睛抵住他的胸膛,听着他鼓噪的心跳声和细小的呼吸声,他伸手搭着他的腰,没摸到一点软肉,最后只拧到肌肉。
“你以为我想吗?”
叶彦泽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泽尔萨听见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挤出这么一句。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叶彦泽贴着他的胸膛,拉起他的手捂住他的心口,低声像是在哄奥罗拉一样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也不知道的。”
黑暗里,泽尔萨搂紧了他,手掌下心脏的跳动缓慢迟滞,他能感到里面旋转汇集着元素力量,它们被锁在里面,一丝也不肯供养这副身体。
烛光轻晃,豆大的光芒模糊又清晰,又很快沾了水一样的晕开,泽尔萨低头还能闻到他发间的浅淡香气,他身上还温热着捂着他,呼吸清浅的动静还能感受到。
“叶彦泽,你真是太坏了。”
叶彦泽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一字一音都竭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才能说完整。
“不许说我坏。”叶彦泽把眼泪鼻涕报复性的全摸他身上。
“你上辈子为什么不早点勾搭我。”
叶彦泽听见他这么控诉他,颤声反驳他。
“上辈子我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有什么不同?”
泽尔萨没回答他,只是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太短了,没有时间,太少了……”
叶彦泽终于告诉他了,才发现那个没法坦然的人不止泽尔萨,他也那么不甘,那么不舍。
叶彦泽终于揪着他的衣领子哭了出来,他不会放声哭泣,那是从小生存的本能,他浑身捏着劲不停地哭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泽尔萨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叶彦泽终于哭出了声,但也只有很小的一声。
泽尔萨捏住他握成拳的手,捏着他的后颈亲他流泪的眼睛,叶彦泽眼前的画面水晕开了一样,粗糙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冰凉的水滴也砸在他的鼻尖和唇瓣上了。
叶彦泽搂着他的脖子,要他一起尝这苦涩的味道,夹杂着来自神经末梢酥麻的满足和欢愉。
距王都初雪两周后,王都的道路仍然保持清洁一新,只是大街上有些过分安静了。泽尔萨站在广场上迎接路德。
泽尔萨站在最前面,红色滚白毛边的披风沾上了雪粒子,他瘦削了很多,显得脸上折角更明显锋利,但他的神态已然有种内敛的威严。他没有戴着王冠,却没人会错认。
路德身后跟随着一众大法师,他大步向泽尔萨走过去。随行的两边人马都很紧张,都担心对方动手埋伏。
他风尘仆仆,一路骑马赶回来的,额发上被雪浸的有些潮,墨蓝色的披风下胸前的宝石胸针被保护得很好。
“让我去见他。”
路德别的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尽量克制住敌意,告诫自己他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没必要同他置气。
“没必要,他现在需要多休息。”泽尔萨的口吻平静地诡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如果不是不能,我真想杀了你。”路德揪住他的衣领,立刻传来铁剑出鞘的嚓声,两边的神经都很紧绷。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一样的。”泽尔萨反倒成了那个冷静的,他拨开路德的手,嘲弄着笑了一声:“如果不是每次想要对你下死手,我脑海中都有一个奇怪的警告声,你也活不到现在。”
“你到底是谁?”
路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嘲弄地笑了一声:“你没资格知道。”
泽尔萨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问道:“怎么救他?”
路德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了一声:“他的死亡不是他的终结,只是你的终结而已。”
“你要自私地将他留在这吗?”
“我们都曾经死过一次……”
“我知道。”路德打量着他的神情,真是忍不住再多从他身上看到更多的痛苦。“不会再有重来了。”
“带我去见他。”路德不耐烦地再次提起。
泽尔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你不是来救他的,那就更没必要让你见他了。”
泽尔萨回到圣殿的时候,叶彦泽还在睡,艾德蹲在床边在给他擦刚退烧后的汗。泽尔萨站在外边先散了会身上的凉气,走过来接替了艾德。
拧干了帕子擦他的脸颊,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拨开发丝,手指拨了一下他的睫毛,看他皱眉迷糊地打开他的手,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收回手。
“再陪我一会吧。”泽尔萨压低了声音,想了想又更小声地说:“反正我说了算。”
艾德悄声离开了,边走边发愣,手里的药碗快掉了都没发觉。还是萨妮伸手扶了一下,轻声提醒他。
“啊。谢谢。”他才回过神,他轻声道了声谢,说完有些新奇地笑了一下,只是显得有些勉强。
萨妮靠在廊边的柱子上,雪花扑簌簌地比前几天下得大了一些,圣殿里很安静,花园里那些枯萎的花叶也早铲掉了,只是这样时候很难养活什么,只好翻了土块晾在那里。
“殿下以前这样过吗?”萨妮轻声问他,以一个闲聊的口气,她只是觉得每天压抑着快要疯掉的人最好别再多一个,那个死心眼,这个还能交流。
“殿下以前很瘦,吃饭也很快,但再难吃他都能吃下去,也不怎么生病。”艾德脸上浮出一点笑意,萨妮没有插话,看着雪花静静听着。
“那时候他不爱说话,不理人。都是圣子了,分过来的下人对他摆脸子,他也不管,好像只要有吃的能活着就很好。”
艾德原以为没什么特别好说的,结果渐渐想起了好多事。
“以前很多人看不起他,后来又有很多人崇敬他,视为神明。他也有点不一样了,会笑着温柔地和人说话,也渐渐让人参不透心思。可他怎么变,都还是不爱喝药,偶尔有些任性,很乖的孩子。”
“他温柔一点,我就必须要坏一点,否则早让欺负死了。我这医术也是后来学的,防止有人买通了医官下药,时间久了真练出本事了。”
艾德看着手里的药碗,一点棕褐色的药底在瓷碗里漾着。“可还是没找到不苦颜色也好看的药。”
他之前是霍普的仆从,仆从卑贱一点不顺心了打死也就是逗个乐。谁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还得罪太子,空耗自己的力量,用治愈救活了他。
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他曾挨饿的时候,自己偷给他塞过一块饼。
“他的治愈救活过那么多人,却帮不了自己。”艾德轻笑了一下:“这是什么神降下来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