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吧,也不发烧了。”
“重新量过体温了吗?”
周曼侬只是应了一声,不知能不能算回答,随即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于她呈现出的这种状态,许袂有自己的理解,他抿了抿唇,把一个塑料袋轻轻放在桌上。
周曼侬瞄了一眼,袋子里装着的应该是退烧药。
“我还没吃饭,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吗?”
室内的静默被周曼侬主动挑起话头打破,她问道,有点玩笑似的幽怨口气。
“实在不想再吃白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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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袂带周曼侬去了镇上的一家馄饨店。
两人坐下后,各点了一碗馄饨,许袂向她推荐:“这家的拌面也很好吃,你可以点来试试,吃不完也没关系,我请客。”
周曼侬依言点了一份,又摇头:“这几天还不都是你在请我?也让我请你一回吧。”
许袂没坚持。
馄饨上来后,周曼侬舀了一口热汤进口,瞬间便有惊艳感。汤底用料很足,前所未见的鲜美,馄饨皮更不知怎么能擀得那么薄,入口即化,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鲜得恨不得吞掉舌头的馄饨就滚进肚子里去了。
周曼侬难得胃口大开,热热地吃下一碗,吃得额头冒出细汗,还意犹未尽地搜刮着汤底。
她抬头,不动声色观察着对面的男生。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干净,也很斯文,青春期的男生吃相一般都不会很好看,也不太注重仪表,许袂的讲究像是与生俱来。
但这不是他最好的一点,最好的也许是他身上那种不为所动的冷漠感——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刻让周曼侬感觉自己被怜悯了。
“你那天在电话里,都听到了吧。”
许袂的动作一滞,随后用平淡宛如闲聊的语气说道:“你打算报警吗?”
周曼侬诧异极了,不是因为许袂知道那天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而是——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她竟然从没想过还有报警这个选项。
而在他提醒以后呢?周曼侬的心重重地往下落,她耻于对自己承认,她已经被磨平棱角到丧失了追究到底的勇气——即使追究下去也大概率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有没有这个心气到底还是不一样,生活的艰辛让人没有心气,被苦难追着跑的人总下意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活着的每一天都已不堪重负,根本承受不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曼侬突然间非常生气,许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似在她心中点燃了熊熊烈火。她不仅对自己恼羞成怒,这无明业火同时也冲着许袂——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无知无觉地刺痛她,这一点最令人生气。
她轻轻地笑了,不是能让人看出她在愤怒的笑,而是有几分悲哀的惨淡的笑,咬着牙,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低缓。
“许袂,你觉得李昌为什么挑我呢?是我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许袂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周曼侬如果是那种美得很无害的长相,她日常的待遇说不定会好一点,但她不是。有时候,一个美貌远远高于社会地位的女孩,表现出的攻击性更让人想打破碾碎。
“是我实际上很好欺负,”周曼侬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男生,“我没有父母,没有靠山,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他侵犯我的风险太小,成本太低了,最后也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就是这样。艺考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是靠从前老师的人情在画室学习,这种情况下,他算准我不敢闹大。报警又怎样呢?有证据吗?报警是能解决我的困境,还是能让他坐牢?报警也许会让他有一点不好过,但更会让我不好过。这,就是一无所有的人的生活。”
周曼侬没有哭,语调也没有激动地颤抖起伏,只是简单阐述着这对她而言显而易见的现实。也许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感觉悲哀。
她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实话,但她从来也不是这样的性格,会肯把心酸暴露于人前,何况对象是一个比她年纪更小的高中男生。也许她确实在刻意博取同情,做得还不熟练,但足以让一个少年为她心痛了。
许袂只是听着,沉默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是由内而外的冷,漆黑的眼瞳中光线沉沉落落,让人看不透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