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前生说惯的话在唇齿间盘旋,竟都觉得不妥,最后绕齿一旋,化作了一声高昂的大笑:“诸君,望来生再相逢,当歌对酒!”
话音落下,城主竟然从后腰掏了个酒壶出来:“这一杯,我敬大家!千秋忠烈,当镇山河!”
说罢,一饮而尽!
城主平日颇为自律,除过节和庆功宴外可谓是滴酒不沾。
这一遭,惹得马背上的将士们纷纷起哄。
与城主关系私交甚好的镇南将军大叫起来:“好你个观之!怪不得我平日喊你喝酒你都不应啊,原是在这等着呢!”
城主此刻能饮酒,她们这些打仗的人却是不能的。
士兵个个都是海量的主,腹诽城主狡猾,恨不得当场把她喝趴下。
镇南双腿一夹,骏马便跑出去好几里,无需她多言,士兵们催马跟上,马蹄卷起尘土,镇南军纵马弛向最后的战场。
初春的微风将镇南和诸位将士的答复送至城主耳畔,混着铁蹄踢踏之声:“狡猾的观之,来世一定要让你醉倒在地!”
听到这样的回复,城主忍不住畅快大笑起来,心底和喉间却涌出一阵热辣之意,她尚未察觉,已是泪流满面,身旁的士兵发出的抽泣亦清晰可闻。
城主努力咽下哽咽,按了按发红眼尾。
观之乃她的字,观之观之。
就让她以眼作笔,以身作笺,观这场银枪如龙,胡茄悲歌,血封边海,始于初春,也止于初春的绝响!
她举起右手:“全体弓箭手听令!放箭!”
箭矢如雨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射向黑色人马。
阵列中,箭矢比镇南军更先一步袭向海国士兵,不断有骑兵中箭倒下,但她们的阵型依旧严整,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敌军十万精兵袭来,黑色战甲如黑云压城般遮天蔽日,而镇南军算上城墙上那些伤残的将士统共才五万人。
军力如此之悬殊,即便渤海铁骑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的悍勇之士,镇南军也不可能是她们的对手。
五万将士是在拼一身血肉,为朝廷争一息时间,好争一隅平安之地。
镇南军是为了希望拼死一战。
可柳夜已知结局,明知前路晦暗无光,偏要纵身入局,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柳夜纵马跟随着镇南将军,紧坠在她身后不到三尺的距离,这三尺,正好是柳夜剑身的长度。
战鼓擂动,两军短兵相接。瞬间,战场上便响起了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长枪奋力劈砍,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铿锵之声,血肉横飞,有的士兵则被敌人长矛贯穿胸膛,倒地不起。
这是前些时日怂恿方磊劝柳夜将剑换成长枪的士兵,而柳夜连回眸看她最后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渤海军力大无穷,铁矛一击洞穿枪兵右肩,人骨与铁刃相摩之声,直叫人牙酸腿抖。
枪兵不敌,跌落下马,发出一声闷哼,只一瞬,而后被铁骑踏碎,淹没在尘埃里。
柳夜听出来了,是方磊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黑甲如潮水般涌来,其中几道长枪同时向柳夜刺来,她整个人仰身避过,身子几乎平躺在马背上,从密密麻麻如阵法似的银枪下避过,敌军长枪尽数落空,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战友的武器上。
刺向敌人自是用了十成十的劲力,此时攻向战友,收势不及,纷纷被对方挑下马去。
柳夜近处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而她腰后的剑尚未出鞘。
她双眼死死追随着镇南将军。
渤海精兵破开重围,长枪活络刺向镇南后背,与此同时,黑色人马一拥而上,几把长矛劈头盖脸地便朝镇南正脸挥了过来。
镇南大喝一声,长矛一挑,迎面将袭来的渤海将士横扫下马,后背的攻击却已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只能护住自身要害。
就在这时,镇南将军听到身后传来“呛啷”一声。
铁剑出鞘,自下而上地架住敌军银枪,柳夜手腕灵巧一翻,轻柔地卸掉长枪上力拔千钧的力量,而后剑刃灵蛇般地划向黑甲,那人脖子上顿时多了个血洞,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在这生死交错的瞬间,镇南将军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杀!”
镇南怒吼一声,义无反顾地冲进敌阵,镇南军士气大振,一时间竟与十万敌军战得难分高下。
海国主帅眼睛微眯。
不知为何,精兵几次围攻不成,眼看着几次已经攻到镇南周身三尺之内,都被她躲了过去。
镇南将军是镇南军的主心骨,她自然亦是。因此,既然军力已远超镇南军,她没必要以身涉险,不幸战死其次,她身死引得军心大动才是大罪。
她眼神落在镇南身上,果然,镇南不死,镇南军便不会倒。
海国主帅一扯缰绳,不再避战,策马向镇南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