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夜提剑走近,皇帝疯狂地笑起来。
谁知柳夜根本不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她恍若无人地围着天龙殿走了一圈,时不时上手打量几番,思考着如何修改殿内装横。
皇帝双目红肿,终于撕掉了所有伪装,他抬手指向柳夜,怒目圆瞪,好像要把她生吞了似的:“逆女!逆女!哈哈哈哈,女人即位,倒反天罡!我是皇帝,是天子!你杀了我,你怎么向天交代!”
柳夜轻笑了一声,觉得无趣,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她将长剑递到皇帝胸前:“天若问我,我便以此答天。”
说罢,长剑就要刺入皇帝胸腹。
“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柳夜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早就该杀了你!你这弑兄弑父的逆女!”皇帝追悔莫及,原以为公主是他养在笼中供人观赏的雀鸟,却不想有朝一日会被雌鹰利爪绞得粉碎。
“错了。你早就想杀了我,”柳夜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可是你杀不了我,从前你依仗镇国公,不敢杀我,不能杀我。后来……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权倾朝野,而你已无能为力。”
“你以为你今日败北是因为你的疏忽,才让我羽翼渐满。然而不是,是因为你的软弱、无能、蠢笨。”
“我今日之胜,多亏皇兄们恰似父皇。”
字字诛心。
皇帝目眦欲裂,怒急攻心,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一场宫变之快,皇帝仓促逝于天龙宫,当夜一同过逝的还有七皇子。
第二日一早,已尘埃落定,新帝择日登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朝中不少大臣纷纷辞官致仕。
有的人甚至直言“满朝忠臣才士,为什么要听女人的!”
他们想要借舆论攻势拿捏她,让公主知难而退,哪怕从藩王那过继一位男儿改立太子,也决不同意女人掌政。
柳夜并不理会他们,辞官便辞官,人各有志,所谓君臣需同心,她不会勉强别人效忠于她。
至于那些不安分的,杀了便是。
柳夜点点头,摆摆手,人头悉数落地,血流成河,无人再敢质疑什么。
登基第五年,她修改法律,惠及天下女子。第二十年,朝中官员已有半数为女人。
许是幼时溺水身子落下亏损,女皇并不长寿。
后世对其贬过于褒,认为她杀伐过重,暴戾恣睢,实非明君。
然而柳夜并不在乎,幻境结束时,她的神魂出现了那片漫无边际的水域中。
池底仍有坛子,但不再绵延不尽,零星几个散落于四周。
柳夜缓缓潜入湖中,不再似儿时溺水时那般痛苦不堪,她竟可以在水中自如地呼吸。
她沉入池底,将手放在罐子的边缘,良久,她都没有勇气往坛子里面看去。
如果她能再多做些什么,此时池底将会是空荡一片吗?
坛子却心有所感似的亲昵地蹭了蹭柳夜的掌心。
好像在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你。
柳夜仍心有遗憾,却不像前几个幻境那般愤概不甘。
她没注意到,在这个幻境里,她没有试图探寻幻境的异常之处,不再思索纵横前辈此意何为?甚至脑海中不再是满腔不安的疑惑——“我的剑呢?”
纵横、考验、白竹,彷佛都在离她很遥远的地方。
今世前半生她步步为营终得坐宝座,后半生终有能力做所想之事,结果虽非尽善尽美,后世言之“暴君”遗臭万年。
柳夜亦无怨无悔。
柳夜缓缓闭上眼睛,与周身的坛子安眠于池底。
耳边一片嘈杂,呐喊嘶吼混在一起。
柳夜睁开眼,血红的残阳刺她眼睛一眯,瞥见远处城池台上的站着满身血污的士兵们。
柳夜心沉了下去,她回到了之前山河破碎满是地狱之景的幻境。
此役为守城之战,勉强将敌军铁骑拦下,不多日后,镇南将军战死沙场,以身殉国,而后海国铁骑长驱直入。
“姑娘,能起来么?快走吧。”身旁的大娘见柳夜孤身跌坐在地上,赶忙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说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吗,要不你随我们一道走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大娘招了招手,远处跑来两个和柳夜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应该是大娘的孩子。
其中一个接过柳夜,另一个掏出布袋里的馒头撕碎了喂到柳夜嘴里:“喝点水,我们拿了很多干粮,不用担心,和我们一块走吧。再晚一些恐来不及了。”
柳夜接过水浅浅喝了一口,抿了抿干裂的唇角,被她刻意忽视的回忆翻涌上脑海。
守城之战后,城守疏散城民,让她们往更内部的城池迁移,留下之人与渤海军殊死一战,然敌我军力悬殊,故而众人皆知此战结果如何。
上一次柳夜便随流民一道走了。但渤海军冲破边关的速度更快,柳夜尚未行至最近的城池,便听闻镇南将军身死之讯,渤海野人将镇南将军头颅挂在她曾经拼死守护的城池墙上,最终被秃鹫啃食地面目全非。
柳夜轻轻挣开扶住她身子的手,躬身朝三人道谢:“多谢你们,你们路上多多珍重,我就不与你们一道走了。”
说罢,她踉踉跄跄地逆着人流往城中走去。
柳夜尚未走近镇南军帐前,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长枪横在柳夜身前,来人冷冷地问道:“小孩,擅闯军事禁地,乃死罪。”
长枪上血污斑驳一片,传来铁刃浸泡鲜血的刺鼻味。
柳夜不退不闪,抬头看向士兵双眸:“我要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