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双眸却熠熠生辉。
如此霸道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仿佛,她生来就合该如此,翻手之间便能掌控生死。
璟嵘和金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瞧见了惊喜之色。
“哦?为何他们是当杀之人,难不成打了你们,就要被处死?你以为你是谁?”
璟嵘起了试探的心思,这句话说得当真刁钻,恐怕朝堂上的重臣听了这话脸也要涨得通红。
金乌站在璟嵘身侧,忍不住悄悄用剑柄戳了戳她肩膀。
意思是,“行了,别太为难人家小孩了”
璟嵘没管她,修竹似的指节盘着腰间的白玉,轻轻摩梭着金龙的轮廓,耐心等待柳夜的回答。
“他们的年纪比她大很多,力大无比的样子不像是缺一口吃食,这几人不曾走上绝路,却做把人逼至绝路之事,哪怕她没死,怀中的糕点恐怕早就碎成渣了,这与杀人有何区别?再者说,同为乞丐,自该知晓一口吃食对她们有多重要,知恶做恶,当杀。倘若对出生不满,对天有恨,自可以诛杀作恶之人,却只敢欺辱弱小之辈,当杀。被三言两语恐吓,便吓破了胆子,是无用之人,当杀!”
“知恶做恶,畏强欺弱的无用之辈,为何不当杀!”
柳夜本来只是随口回答一番,但说起来时脑海中倏然回忆起先前幻象的经历,那时她见过太多作恶之人,却自身难保,现下恨不得将那些当斩之人通通斩杀。
几个“当杀”简直杀气凌然,柳夜整个人好似一柄利剑,整个客栈雅室都笼罩在她的刀锋之下。
光听这几句话一股肃杀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那几个乞丐从最初的鬼哭狼嚎,到此刻的噤若寒蝉地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
哪怕断腿因着颤动不停在地上摩擦,钻心的疼痛让他们面部扭曲,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有一种直觉,再发出一点声响,就立刻会被柳夜斩杀。
璟嵘哈哈大笑起来,将腰间白玉一扯丢给柳夜:“好极!妙极!你可愿与我回宫?”
柳夜没有立刻去接掉在地上的白玉。
璟嵘会些武功,准头尚可,倒不至于故意丢在地上羞辱柳夜,这好歹也是她准备带回宫的人。
是柳夜往后躲了一下,先在残破的衣衫上擦了擦手,才郑重地将白玉捡起来。
金乌挑了挑眉,一瞥她肩头那一片漆黑污渍,觉着擦了之后,手恐怕更脏。
落在一旁的女官眼里,则充满了怜爱与赞许。
好孩子,有气度,还知礼数,哪怕落魄至此也有如此气节。
女官偏头用手帕抹去眼泪,可怜的好孩子,好在得大人青眼,再也不会受苦了。
好孩子盯着雅座上的人。
她坐得笔挺,身如青松,神色懒散却难掩眉间凌厉杀伐之气,剑眉下的凤目好似能洞察一切,那是足以支撑起整个天下的锐利。
璟嵘察觉到乞儿的目光,剑眉一挑,问:“何事?”
“能不能把——”柳夜目光四下一扫,没见到那个小乞丐的身影,可能被抱去医治了,“那个人,能不能和我一块走?”
璟嵘颇有兴致把玩茶杯,笑道:“若是我说不行呢?”
“那要如何你才答应?”
璟嵘这次是真诧异极了,她原以为柳夜会回答诸如“她不去我也不去了”充满孩子气的话,没想到乞儿竟然还会讨价还价。
此时圆滑的手段和她先前杀气凛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很好,过于刚烈的手腕并不适宜治理天下。
凌厉的凤眼溢出三分笑意。这几日在朝堂上,受迂腐大臣搞得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倏然吐了出来,简直神清气爽。
当真是捡到宝了,怪不得今日冥冥之中有股强烈的感觉,吸引着她微服出访。
璟嵘长手一挥,便有女官上前抱起柳夜。
璟嵘想拍拍乞儿的头,犹豫半刻,还是收回了手,只答道:“放心吧,都依你。”
柳夜就这样被璟嵘带回了宫。
纵横峰外,白昼退去,黑夜来临。
“桂芝姐姐,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桂芝采药时,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结伴朝纵横峰走去,便藏在一旁,侧耳一听,原来是同门师姐要去接她们的小师妹的。
柳夜是灵云峰大师姐,想必没人去接她……
况慈看出桂芝的心不在焉,便给她放了一日假,又吩咐羊角辫道童陪着她,以防不长眼的门徒冲撞了她。
路上有几个男门徒看到眼生的美人,原以为是门外徒子,心里痒痒本想上前搭讪,偏头瞥见羊角辫道童,心里一惊,拿不准桂芝与沧澜峰是何关系。若是四长老亲传,便不是他们能随意轻慢的人了。
最后踌躇几下,还是歇了上前搭话的心思。
桂芝对此事丝毫不知,她到纵横峰时,已有大片的人群聚集在山脚处。
桂芝便暗自庆幸她今日来了,否则等柳夜出来,发现旁人都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唯独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吧,桂芝抿唇一笑,她可不认为柳夜会因此难过。
只是旁人有的,柳夜也要有。
桂芝手上拧着食盒,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等待柳夜。
她入纵横峰,总听羊角辫道童念叨大师姐喜欢吃什么,便偷偷学着做了一手。
没料到她还有做厨子的天资,给沧澜峰的众人尝过了,众人皆道好。
食盒里装的是糖醋排骨和辣子鸡,据羊角辫道童说,这是柳夜的最爱。
每个徒子从石门里出来,同门师姐师兄便蜂拥而上。
偶尔玉牌上的分数出众,会伴随着阵阵惊呼。
就这般,众人三五成群地议论着离去。
原先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疏,最后,偌大的空地里只剩下桂芝和道童两人。
自从柳夜进入纵横峰已经过去了九个时辰,现下已经到了第二日的凌晨了。
夜色中,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将桂芝的长发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点点星光挂于天幕,洒下细碎的光。
小道童睡眼惺忪地扯着桂芝的衣袖。
桂芝摸了摸小道童的头,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些带你回去的。我先陪你回去,等下我再自己过来。”
不等小道童反驳,桂芝眼疾手快地塞了个糖醋排骨到她嘴里,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你回去睡一觉,明日再来陪我是一样的。”
她嘴里嚼着糖醋排骨,耳边是桂芝姐姐的轻言细语。
“再说,如果大师姐等一会出来了没人接她,她肯定会很难过的,你也不想要大师姐哭鼻子吧。”
小道童咽下排骨,妥协道:“那好吧,我明日一早便过来找你。桂芝姐姐,若是有危险,捏碎四长老给你的令牌即可。”
送回羊角辫小道童,再回到山脚下时,桂芝发现了石门处昏昏欲睡的守分道童。
柳夜迟迟不出,记分的道童便只能一直守在此处,心里恐怕难免有埋怨之意。
想到这,桂芝提着食盒向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