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猎猎蔽日旗,雨似滚滚天河水。
漫天风雨,如造化的咆哮,要在吁吸之间将这蝼蚁般的草芥性命悉数碾作齑粉。
团团簇挤在小山丘上的人,绝望地望着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哭声此起彼伏——哭失散的家人,哭毁弃的屋宅,哭岌岌可危的自家性命。
突然,一声尖叫:“天上有个人!”
乌鸦鸦的浓云在头顶翻滚,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云层间穿梭,倏忽间时隐时现。隔着重重雨幕,众人很难看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人影,只遥遥瞧见人影如豆。
年纪大的人瞪大了眼睛,也不过看见个淡淡的影子,如鬼魅般飘忽来去,令人心生寒意。而一旁的年轻人这纷纷呱噪起来,也不管一张嘴巴就能倒灌进一肚子土腥气十足的雨水。
谢老头却只略略抬了下头,随即又收回了视线。他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若非酒席主人见机快,一看大雨滂沱便速速招呼大家伙儿都往小山上跑,此刻,只怕他会怎样还真不好说。几个精壮的年轻人二话不说抬起席上的老人撒腿就跑,待得上了山,其中一个老太太手中的筷子上还缠着半根葱丝儿呢!
年岁大的人禁不起折腾,身上又淋了雨,昏昏沉沉的样子像是丢了半条命。这时候,哪怕天上飞的是金龙,谢老头也只剩下翻眼皮的力气。
手中的魔法杖如同锋利的军刀,刀尖指向之处,便有风雨如丝如缕,从造化之主的掌握中脱离而出。
依然是那风,依然是那雨,却并非只一昧地向着下方的梦河倾泻而去,而是往横里去,如一把小小的刀片,将自上而下的狂风暴雨拦腰切开一丢丢。
一丝一缕是一把小刀。
千丝万缕又会是多少呢?
无数小小的刀片,接续不断地将滔滔不绝的天河水割开一道道小小的口子。那些口子都很小,很浅,很薄,旋开旋愈,似乎对这咆哮的水龙没有丝毫影响。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间,风的方向渐渐斜了,雨的力度也在一点点变弱。
山丘上的年轻人一阵欢呼。不过,于依然穿梭于半空中的衣身,她却无暇感受这变化带来的欣喜。
因为,梦河水还在涨。
只要风雨不停,梦河水就会决堤。而衣身并无把握能够止住这倾盆大雨。那么,她该怎样做,才能保住两岸的河堤呢?
一朵小小的浪花在梦河河面上跃起。
浪花很小,就算放在平日里也不打眼,更何况是此时此刻?除了衣身,再无人很关注到这朵浪花。
浪花升起了,很快又落下,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
可很快,它又出现了。这一次,似乎略略大了一丢丢。可转瞬,它又被席卷而来的浪头吞没了。
可当第三次跃出河面时,浪花的个头儿又增加了一点。
须臾而升,须臾而落。
在升升落落之间,这朵浪花越来越大。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朵硕大的浪花——不不不,此刻,当不再应以“浪花”呼之,而应为“浪头”。
浪头如拳,一下下捶击着浊浪滔天的河面。每一次击打,都激起比之前更大的浪头。梦河如同满满当当就快扑溢而出的水盆,任何一个浪头都可能造成河水倾覆,眼见岌岌可危。
山丘上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切的人齐齐发出了惊恐的嘶叫,甚至有人吓得哭出声来。谢老头低垂着头,昏昏沉沉地想:这是要死了么?
梦河的正中窜出巨大的浪头。这浪头越抬越高,像是被无数多大大小小的浪花簇拥着,恶狠狠地直冲上方,似乎要将这该死的老天戳出个窟窿来!
所有的人都心惊胆战地望着眼前的巨峦高浪,无不屏住呼吸,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将这令人恐惧的浪头刺激得崩塌四散,毫不留情地卷走两岸的无数性命——即便风雨呼啸之声远胜他们的呼吸百千万倍。
唯有衣身,只全神贯注地死死盯着手中的魔法杖顶端——那里,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线的那头堪堪勾住巨浪之巅。她屏息凝气,生怕一个手抖就会带歪方向。
巨浪越来越高,一丈、两丈、五丈。。。。。。仿佛河面上陡然耸起的顶天尖峰,颤颤巍巍,却嶙峋如刀,将死亡的阴影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此刻,所有的脑袋高高抬起,包括原本筋疲力尽昏沉不已的谢老头。所以,没有一个人发现,梦河的水位在缓缓下降。先前微微一漾就会漫过河堤的梦河水,而今距离堤岸越来越远——半尺、七寸、一尺、一尺半。。。。。。
天上的那个小小人影,手臂平悬,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半空中,彷如提灯人。
只是,这“灯”,委实太过巨大。
巨浪如盘旋的水龙,扭曲着,绞拧着,扶摇而上。水龙搅起河底的灰泥,愈发显得浑浊而狰狞。它咆哮着,挣扎着,似乎想要竭力摆脱控制。然而,小小的提灯人,却用一道无形的线勒紧了它的喉咙。
忽然,提灯人动了。
她像一片单薄的树叶,却在风雨中稳稳地平移。不上,不下,不左,亦不右,只是简单地——平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