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步云邪道,“明天去莽山一趟,其他人在这等着就行了。”
他们没再说话,吹着夏日的清风,有种放松的感觉。
太阳已经不晒了,知了还在长声嘶鸣。昨天夜里刮了半宿大风,此时院子里有不少被刮断的树枝。墨墨吃了几个无花果干,抖了抖耳朵,从他的膝盖上跳了下去。
墨墨来到一棵梧桐树旁边,抬头望着树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段星河闭着眼,有点想打瞌睡了,忽听步云邪道:“咦,那是什么?”
摇椅咯吱一声响,步云邪站起来,走到那棵大树跟前。一根低矮的树杈上有个奇怪的木桩子,看起来有点突兀,是灰白色的,方才墨墨就盯着这个东西发呆。
段星河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片刻,却见是一只鸟。它站着不动的时候就像一根树桩。一双眼睛只有眼黑露出来,看不到眼白。最夸张的是这家伙的嘴特别大,张开来就像青蛙一样。
这家伙长得既苍老又奶气,吓人里又透着一点可爱,也不知道造物主是怎么想的,能把差异这么大的几种特质融合在一个物种身上。平常见着了肯定会被它吓一跳,但出现在这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世界里,也挺合理的。
两人都没见过这种怪东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段星河道:“这玩意儿不咬人吧?”
步云邪觉得有点好笑,道:“不好说,嘴这么大,都能吃小孩儿了。”
墨墨飞了起来,歪着头看它。那家伙张开大嘴,发出了青蛙一样的叫声,唧唧唧哇!
它想吓退他们,声音十分聒噪,除了大叫之外它也没什么保护自己的本事了。段星河道:“还是个烟嗓。”
它身上还有白色的绒毛没褪干净,显然是个幼崽。此刻它被三双眼睛盯着,紧张的不行。步云邪道:“小宝,你妈妈呢?”
那小怪物自然不会回答,段星河在附近转了一圈,招手道:“过来看。”
不远处的地上,一堆树枝下面压着一具跟这小怪物差不多的尸体。看这情形,鸟妈是夜里被狂风吹断的树枝砸死了。这小崽子运气好,自己活了下来。步云邪看它的眼神变得同情起来,道:“你一个人能活吗,会找东西吃么?”
小怪物没反应,看起来呆呆的。段星河觉得它有点无趣,说:“它只会罚站,傻乎乎的。”
小怪物似乎有些不满,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滴溜溜地在眼里乱转。墨墨被它的瞳孔地震吓坏了,躲到了段星河身后。步云邪也有点瘆得慌,这玩意儿丑萌丑萌的,一般人欣赏不来,但猎奇的人应该挺喜欢的。
他的心思一动,道:“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我帮你找个主人。”
他伸出了手臂,耐心地等着它。步云邪虽然性情有点高冷,但人长得漂亮,对小动物格外有亲和力。他往路边一站,都常有野猫过来蹭他的腿。
小怪物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挪了挪爪子,扑腾到了他肩膀上。这家伙长得实在太奇怪了,步云邪扛着它,身体有些僵硬。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感动么?”
步云邪发自内心道:“不敢动。”
段星河哈哈地笑了,道:“咱们没空养它,马上又要赶路了。”
步云邪想了想,道:“你说钱家的小少爷会不会喜欢这家伙?”
段星河想起之前钱远志说过,若是路上遇见了有趣的灵兽,记得捎一只给他。他寻思了片刻,觉得那小少爷胆子挺大的,说不定会喜欢这种奇特的小动物。
他道:“要不给他寄过去吧,我看城里有驿馆。”
步云邪道:“行,明天再说吧。”
两人上了楼,段星河回房间坐了一会儿,他惦记着刚才那小怪物,从包袱里翻了翻,拿出了神州风物志,坐在床头哗啦啦地翻了一阵子,在夷州一卷中找到了它。上面画着一只像鹰一样的鸟,两条腿上长着厚厚的羽毛,像穿着毛裤一样,嘴大的像青蛙。旁边写着它的名字,林鸱。
段星河看了一下,这种小鸟虽然模样古怪,但性情温顺,遇到危险就会站着不动假扮树桩。他提笔给钱远志写了封信,道:“小公子,一别数日,一向可好。我在夷州的客栈后面捡到一只林鸱,此物以昆虫为食,温顺胆怯,模样可爱。今托人捎去,希望你好生饲养。如果实在处不来,就把它放归自然,切切。”
他把信叠成一个纸条,出门买了个给鸽子用的脚环放在里面,又买了个竹笼子。次日一早,他给林鸱戴上脚环,把它装进了笼子里,外头盖上了一层黑布。其他人还在客栈睡大觉,段星河和步云邪已经出了门,今天他们有不少事要办。
两人先去了当地的驿馆,把装着小鸟的笼子交给了伙计,让人送到大幽万通商会的会长家里去。对方收了钱,道:“放心吧,半个月内送到。”
段星河掀起黑布,对着小鸟道:“去找你的饭票吧,一路顺风。”
林鸱尖嘴朝天,正在假装自己是一根树桩。步云邪笑了,道:“再见。”
两人骑着马出了城门,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莽山脚下。一队小弟正在巡山,看到了他们,连忙颠颠地跑过来,站成一排道:“二哥好!”
段星河已经习惯了,点了点头道:“你们大哥呢?”
小弟道:“在寨子里呢,我带你们去。”
段星河牵着马,和步云邪一起往山上走去。众人沿着蜿蜒小路来到山顶,前头有个木头搭的寨子,规模还挺大,就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段星河道:“这里不是你们盖的么?”
“不是啊,”小弟道,“我们这寨子是捡的现成的,以前这边有些绿林好汉,后来穷的散伙了。我们大哥从这边路过,看房子还能住人,就接管了。”
段星河和步云邪进了寨子,在一间屋里等了片刻,就见于百川大步过来了。他见了段星河显然松了口气,张开双臂跟他用力拥抱了一下,道:“好兄弟,你可算来了,那帮做生意的一天到晚在这里连哭带叫的,可把人烦死了!”
段星河道:“你没伤人吧?”
“哪里敢呢,”于百川道,“好吃好喝伺候着,一天还管一顿肉,吃的比我兄弟们还好。我怕他们热着了,还每天给一桶冰镇绿豆汤。不信你去看看?”
段星河不想在路上被他们认出来,还平白结个仇。他道:“不用看了。庵摩罗果都出手了,很顺利。”
于百川得意道:“我给你的消息怎么样?”
段星河心悦诚服道:“不愧是做情报的,确实厉害!”
他从腰包里掏出一千五百两银票,道:“这是给你的分成。”
于百川反复看了两遍,兴奋的不得了。他把钱收了起来,正色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能挣大钱的人,一见你准有好事!”
段星河道:“赶紧把那些人放了吧。这地方不能待了,他们回去肯定给你报官。”
于百川的嗅觉敏锐,不用他说,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道:“昨天巡山的就说有官兵悄悄过来查看情况,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我报官了。反正这破地方也不是我盖的,扔就扔了吧。我打算这两天就走了,你再不来,哥哥连路费都没有。”
段星河笑了,道:“你替我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我哪能不管你。”
于百川道:“我这就去把人放了。”
段星河在屋里待了片刻,透过窗户望见几个商人踉踉跄跄地从寨子深处走了出来。于百川把货物和大车都还给了他们。几个小弟跟在他们身后,和善地说:“走吧,路上小心啊。”
那几个商人受了这么多天惊吓,都十分恐惧。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赶着车往山下逃去,一会儿功夫就跑没影了。
段星河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不太好的事,又没有特别切实的感觉。人为了能活下去,有时候是得不择手段的。步云邪看向旁边的小弟,道:“你们为什么跟着于百川?”
小弟认真道:“大哥给我们饭吃,还带我们奔好前程。别看我们现在落魄,大家也是有理想才聚在一起的。”
步云邪道:“什么理想?”
小弟一本正经道:“天下太平。”
步云邪觉得有点荒诞,一帮打家劫舍的人,居然有这么宏大的理想。他道:“那你们现在这样,不觉得背道而驰吗?”
那小弟踌躇满志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要实现理想得先重建纵横派,又要养活这么多人,正是缺钱的时候,用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目光坚定,看来这段时间于百川没少给他们洗脑。步云邪道:“然后呢?”
小弟自豪道:“然后我们就跟随大哥游说于各国之间,纵横捭阖,化战争于无形,把和平散播在整片大陆上!”
他抬手豪迈地一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让他整个人闪闪发光。段星河和步云邪沉默着,已经能想象到平常于百川是怎么跟这些小弟画饼的了。
于百川走了进来,一身轻松道:“人都放走了。”
段星河道:“看见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于百川道:“找个地方盖几座房子,先把纵横派重建起来。有钱了我们就金盆洗手,从此专心致志当好人,不再劫道了。”
老朋友能回正道上去,段星河也松了口气。他道:“你们想去什么地方落脚?”
于百川寻思好久了,道:“夷州和燕丘太荒,巴蜀交通不便,大幽皇帝灭了我们满门,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看大新不错,打算过去试一试。要是挣到钱就再建几个情报站,形成一个消息网,一点点发展起来,我们纵横派就能恢复从前的荣光了。”
他一说起前景,眼睛都亮了起来。段星河微微一笑,道:“那就祝你成功了。”
于百川笑了一下,道:“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段星河的目光望向了西边,道:“我打算去巴蜀,一路历练修行,争取早日登阶。”
修仙之人都希望早日飞升,他的理想在这个世界算是十分朴素的了。于百川道:“好,那也祝你成功。”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小妹子找到了吗?”
段星河道:“还没呢,你有线索吗?”
于百川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遗憾。段星河觉得纵横派若是建成了情报站,找起人来比自己方便多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羊皮画像,道:“你拿着这个,多复制几份,有情况就通知我。”
于百川爽快地答应了,道:“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的。”
两人又拥抱了一下,在这个倾圮的世界中,有个能信得过的人也是一种幸运了。他送段星河和步云邪走了出来,小弟们正在外面收拾行李,来来往往的十分忙碌。于百川道:“客人要走了,规矩呢?”
小弟们迅速站好,齐声道:“恭送二哥——!!!”
段星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道:“好,改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