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功夫,墨墨已经吞下了一半粮食。步云邪有点担心,道:“还行吗,别勉强啊。”
墨墨停下来歇了片刻,又张嘴吞下了一辆大车。段星河也不放心,道:“走两步,还能动么?”
墨墨走了几步,又飞了起来,它的身体跟之前没什么变化。粮车吞进去之后就存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根本不坠它肚子。但大家还是有种泰山压顶般的感觉,道:“好好好,你继续。”
墨墨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把剩下的大车全部吞了进去。它打了个嗝,慢吞吞地朝众人走了过来。大家忍不住往后退去,光是看着它都觉得沉。步云邪伸出了手,道:“过来。”
墨墨拍着翅膀飞到了他怀里,步云邪掂了掂它,感觉跟之前没什么区别,松了口气。二十辆大车粮食就这么被它轻而易举地装起来了。这样一来既轻快方便,还隐蔽安全,简直是个天生的跑商神兽。
步云邪摸了摸它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养了个宝贝,道:“好孩子,真能干!”
他露出了笑容,十分俊美。墨墨的眼睛亮晶晶的,能帮到它爹特别自豪。
小对眼嗷地叫了一声,似乎有点嫉妒。李玉真笑了,道:“没事,你能抓耗子就很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嘛。”
众人休息了一日,次日便离开了驿馆,正式踏上了去夷州的道路。他们听不少人说过,夷州的修道者不少都修邪法,遍地是妖魔,当地民风彪悍,谁都不好惹。大家心里都有了些准备,赵大海赶着车进了夷州,到了地方却发现实际的情形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此处的百姓多是祈族人,男子有文身儋耳的习俗。不少人的耳朵上都戴着好几个沉重的耳环,脸上也有或多或少的刺青,实在说不上好看,但看得多了就习惯了。
大凌河从夷州的中部横穿而过,多年的泥沙堆积形成了悬河。前阵子这边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大凌河不出意外的又决堤了。这次势头格外凶猛,洪水淹没了不少农田,今年的收成都没指望了,仓库里的粮食也泡坏了。
大水刚刚退去,路边的房子被淹的破破烂烂的,百姓们忙着修房子,又有些生了病的人不住咳嗽,更多人饿得面黄肌瘦的,佝偻着腰来来去去,试图挖一点野菜充饥。
段星河骑着马从路上经过,见到了这情形有些动容,下意识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经历过的饥荒。做生意是需要一些冷血的天赋,他心里告诉自己,他的本钱也是拿命挣的,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忍。
伏顺扒着大车看外头,见了路边的淤泥和乱七八糟的农田,低声道:“怎么淹成这样?”
李玉真道:“天灾,没办法。”
这里住的都是些贫困的人,一发大水,他们受的苦最多。有被水冲走找不到尸首的,有饿死的,也有感染瘟疫病死的。远处有人哀声哭了起来,孝子哗地一声摔碎了瓦罐,一群人抬了一口薄皮棺材出来,向远处的乱葬岗走去了。黄纸撒的漫天飞扬,段星河远远地望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站在屋门前,随着送葬的人走了一段路。
步云邪也看见了,道:“是青冥台的人,来接引亡魂了。”
段星河道:“这边遭了灾,没的人太多了。”
白无常看见了他们,他手里揣着招魂幡,微微一点头。段星河颔首回应,骑着马穿过泥泞的小路,往城里去了。
段星河进了城,见几个官兵从药铺里出来,唉声叹气的。一个人挎着刀道:“筹不到粮食,也没药材,那些百姓怎么活?”
另一人道:“没有也没法子,老天爷发威要收人,咱们怎么跟天斗。”
段星河出声道:“官差大哥,请问官府收粮食么?”
一个官兵道:“收啊,七钱银子一石免税,你们有么?”
平常一石粮食也就三钱左右,如今遭了灾,官府的收购价都涨了一倍。段星河道:“我就问问。”
官兵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众人继续往前走,段星河来到一间粮店跟前,进去道:“掌柜的,这里收粮食吗?”
粮食现在是最稀缺的东西,在夷州有钱也买不到。粮店里空荡荡的,豆子、大米、粟米、小麦、高粱都卖光了。掌柜注意到了他腰上挂的牌子,认出是万通商会的人,觉得他们说不定有门路能弄到粮食。他站起身来,热切道:“收啊,小哥你有货?”
段星河道:“我先了解一下行情,合适的话跟兄弟们进一些过来。你们多少钱收?”
掌柜的低声道:“九钱银子一石,比官府收的价格更高,跟我们合作吃不了亏的!”
伏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忍不住开始盘算他们带来的那一千石粮食能赚多少钱。段星河没说话,掌柜的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月了,一直没粮食运进来。他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道:“你嫌少啊,那就一两银子一石,你考虑考虑。”
段星河没有立刻答复,只是客气道:“多谢,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步云邪的目光微动,他们收购价都这么高,往外卖起码要翻倍,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到时候百姓吃不起饭,没被水淹死,却被饿死了。众人出了粮店,李玉真叹道:“什么人间疾苦。”
步云邪道:“卖给哪边?”
段星河一直想着刚才那些灾民,心里很不好受。这种时候粮食就是人命,就连他自己这条命,当初也只值一沓高粱煎饼而已。他沉声道:“去官府吧。”
伏顺忍不住道:“别啊,大师兄,卖给官府少挣不少钱呢。”
“咱们也不差那两个钱。”段星河停下了脚步,“就当行善积德了呗。官府收了粮食是要发放给百姓的,能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吧。”
伏顺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大老远跑一趟也挺辛苦的,你再想想嘛。”
李玉真道:“你一直在车上睡觉,哪辛苦了。要辛苦也是瓜皮辛苦啊。”
墨墨正窝在赵大海的兜帽里睡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耳朵动了动,片刻又睡着了。
段星河倒是十分民主,道:“要不就投票吧,想卖给粮店的举手。”
伏顺把手举了起来,发现其他人都没动,只好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步云邪嘴角轻轻一勾,就知道会这样。段星河平静道:“一比五,卖给公家吧。”
他说着翻身上马,往官府那边去了。伏顺回过味来了,道:“不是……大师兄你是不是故意的,每回都来这一套。”
段星河抿了一丝笑,没说话。赵大海提着鞭子抽了一下地,扭头道:“上不上车?”
伏顺不想被他们扔下,连忙跟了上去,道:“等等我啊。”
段星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墨墨把那一千石粮食吐了出来。众人眼看着小巷子里出现了一辆辆装满粮食的大车。墨墨怕弄丢了,就放在嗓子眼儿附近,很快就找到了十八辆。
伏顺像个守财奴似的,把车反复数了好几遍,道:“还有两辆呢?”
墨墨低着头吐了半天,好像是滑到里面去找不到了。伏顺急道:“你再好好找找,都是钱啊!”
步云邪皱眉道:“你别催它。”
墨墨找了半天,终于吐出了最后两辆车。伏顺十分兴奋,一把把它抱起来了,用力蹭它道:“我的宝,小叔爱你!”
墨墨不喜欢被他抱着,挣扎了几下,飞到了步云邪怀里。步云邪摸了摸它的头,道:“辛苦了。”
段星河让其他人在这里看着车,自己和步云邪去了官府。当地的太守到处都筹不到粮食,正一筹莫展。他身边的师爷道:“大人再坚持一下,大王已经派人去巴蜀运粮了。”
太守道:“蜀道险窄,运粮一来一回起码还得一个月,这段时间怎么熬过去?”
师爷也没什么办法,道:“大幽和大新都跟咱们交恶,大王不愿派人去那边买粮食,做生意的人也不敢过来,只能这么硬撑了。”
夷州的民风彪悍,百姓家里都有刀枪弓箭,常有人结伙打劫过路的商人。时间长了,行商都不敢来这边做生意,就算夷州王给他们税收优惠,也难以吸引到人。前阵子有商人带了些粮食从大幽过来,结果入境没多久就被饥民们抢了个精光。太守派人赶到的时候,车都被砸了,商队里的人也都逃走了。
消息一传出去,更没人敢上这边来做生意了。太守叹了口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这时候就听差役来报,说有商人从大幽来,带了些粮食出售。
这个关头能把粮食运进来的,本事都非同小可。太守吃了一惊,道:“是什么人?”
差役道:“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是修道的,带着万通商会的牌子。”
太守心中生出了希望,大步向外走去。段星河和步云邪在前厅等了一阵子,太守来了,道:“两位有粮食?”
段星河道:“是,我们从大幽带来的,大人收么?”
太守连声道:“收收,七钱银子一石。你们有多少?”
段星河道:“一千石。”
太守的眼顿时亮了起来,道:“我们全都要了,在哪儿?”
段星河道:“我带你们去,大人找人运过来吧。”
小巷子里黑漆漆的,周围没什么人经过。伏顺一直怕被人哄抢了,挡在粮车前头,紧张道:“下次半夜再把粮食拿出来。”
宋胡缨靠在墙边,斩马/刀竖着放在身旁,一脸冷漠的模样,实则竖着耳朵留意周围的动静。李玉真抱着小对眼,道:“段兄怎么还不来?”
他刚说完,就见一队官兵挎着刀剑来了。官兵们见了这么多粮食都激动起来,纷纷道:“有救了,这一个月能熬过去了!”
带头的官兵道:“兄弟们,保护好粮食!”
官兵们给车套上马,有人驾着车,有的跟在旁边一路小跑,护着粮食进了太守府。
太守见了这么多粮食,十分欣喜。他走到车前,感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散发出来,有点像被舔过的牛肉干。他忍不住道:“什么味?”
大家心里清楚,那是墨墨的口水味,但没敢说。段星河淡定道:“路上淋雨,可能有点潮,里头没事的。”
他拿匕首割断了绳索,揭下雨布扔开了。他扎开一个麻袋,里头的大米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太守抓起一把闻了闻,是干干净净的粮食味儿。大米没有霉斑,也没有蛀虫,都很新鲜。
他又打开了一个麻袋,里头装的是新鲜的麦仁,颗粒都很饱满。太守十分高兴,道:“我们全收了!”
他让人称了重,收到了库房里,亲自带他们去结账。段星河拿到了七百两银票,没想到还挺顺利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太守是个明白人,看出这几个年轻人跟一般的商人不一样。他道:“几位小道长可是会搬运之法?”
段星河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知怎的就被他看出来了。他沉默不语,墨墨往赵大海的兜帽里缩了缩,生怕被他揪出来。
太守脸上笑微微的,静静地看着他们,好像能看穿他们的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