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胡缨注意到了,惊讶道:“它不护食了?”
墨墨把无花果干吃了,越嚼越甜,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李玉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错,最近有进步。”
伏顺从被窝里爬出来,道:“这算什么呀,昨天我还看见小对眼打了个蟑螂送给瓜皮了呢。”
段星河愕然地看着他,道:“那它吃了没有?”
“不知道,”伏顺道,“我觉得恶心,过去踢开了。小对眼还哈我,又去捡回来了。”
段星河道:“然后呢?”
伏顺道:“然后我就走了,应该……可能……大概……吃了吧?”
段星河感觉有点窒息,难怪他儿子今天一直在睡觉,说不定就是吃蟑螂吃的。他道:“别跟阿云说。”
伏顺道:“那可不,二师兄有洁癖的。”
李玉真觉得有必要教育孩子一下,蹲在小对眼面前,道:“你懂得分享,很好。但是吃蟑螂不行,懂?”
小对眼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应该是没明白。段星河拿了个茶杯过去,伸手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只硕大的蟑螂,两根须须又弯又长。小对眼顿时兴奋起来,爪子不住刨地,想要摁住它。
段星河在蟑螂上打了个叉,严肃道:“你们俩谁也不准吃蟑螂,也不准玩蟑螂,明白吗?”
墨墨明白了,咕叽叫了一声。段星河仿佛看见小对眼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知道它还是没懂。宋胡缨走了过来,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无情地在地上抹了几下,蟑螂不见了。
宋胡缨道:“不准靠近蟑螂,明白么?”
小对眼沮丧地嗷了一声,这回应该是懂了。李玉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听话,别什么都吃,节制一点。”
他们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是驿丞来了。段星河起身道:“怎么了?”
驿丞道:“外头有人找段兄和李公子,是凌烟阁的人。”
任务的钱都结完了,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李玉真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前头花厅,就见一个凌烟阁的人穿着一身白衣裳,衣袖上绣着几片青竹叶,正坐着喝茶。他手边放着一柄白折扇,生的细眉长目颇为文雅。见两人来了,他起身道:“段公子、李公子,你们来了。”
这人叫刘靖,是这边分舵的堂主。李玉真之前去查拍卖会的记录时就见过他,这人帮了他们很大忙。李玉真上前道:“刘兄,你来有事么?”
刘靖面带笑容,开门见山道:“好事,我手头有个大活儿,主顾指名让你们接,我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之前李玉真就说过有好活儿给他们留着,没想到还真等到了。段星河就想多挣点钱带回家,道:“什么任务,还点名让我们接?”
刘靖道:“你们帮张家驱鬼的事在城里传开了,大家都说你们的本事高强,比不少江湖术士强多了。城东钱家最近遇见点麻烦事,想请你们去驱驱邪,就是评估的风险有点高。”
凌烟阁发任务的时候会有风险评估,难度从一星到五星不等。段星河道:“有多高?”
刘靖道:“四星。”
之前抓三尾狐的难度也就是三星,还是师父亲自出马才拿下的,看来这次这个任务不好做。他道:“怎么这么危险?”
刘靖有点为难,道:“对方要求保密,去了再跟你们细说。反正不是小打小闹的事,之前他们也找了好几个道士,都降不住。不过雇主是万通商会的会长,出得起钱。事成之后,给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还额外给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
段星河和李玉真的眼睛顿时都睁大了,他们来这里这么久也才攒了一千多两银子,这一下子就给一千两,顶得上他们忙活大半年的了。
段星河扭头道:“怎么样?”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李玉真心动了,道:“富贵险中求,要不就试试吧?”
段星河也有此意,反正他现在已经到了金丹期,身边的兄弟们也比之前强多了。他痛快道:“好,那就接了。”
刘靖从怀里掏出任务单,递给了段星河。他接过来,见上头写着:家父身患怪疾,请能人驱邪,事成酬谢一千两白银,保密费一百两。下头是万通商会和凌烟阁的签章。
两人送了刘靖出去,李玉真跃跃欲试道:“什么时候去瞧瞧?”
段星河看了一眼天色,刚过了中午。他道:“叫上其他人,咱们等会儿就去吧。”
万通商会的总舵位于悦丰城东,占地广大,房屋鳞次栉比,建造得十分华丽。万通商会是各商号的联合组织,分舵遍布于大陆各地,方便商人们扩充人脉、交流消息,合作经营生意。
万通商会的会长钱百富,对于有志从商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传奇。
他父母都是小手艺人,家里有四个兄弟,早年过的相当拮据。父母把他送到绸缎庄给人做学徒,老板见他机灵,教给了他识字算账的本事,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他。钱百富的经商能力得以展露,一路把生意做大做强,收购了当地不少产业,继而又涉及了茶叶、粮食、古董等方面,把生意做到了大幽外的其他国家,建立了万通商会,成了这片大陆上经商的龙头。
钱百富年逾五旬,精力渐渐消退,前几年就着手把生意传给儿子了。他的长子钱正宇继承了父亲的经商天赋,把生意经营的不错,很让人放心。二女儿去年已经嫁了人,小夫妻相敬如宾,过得很和睦。家里还有个小儿子,书读的很好,将来打算走仕途。
钱百富本来想安静地养一养老,没想到近半年来却遇上了一桩操心事,整个宅子也因此不得安宁。
众人来到大门前,段星河翻身下了马。侍卫上前道:“请问几位是?”
段星河出示了腰牌,对方看了,立刻道:“原来是钦天监的大人来了,快请进,我这就去请少主。”
别人家门前都立着两个石狮子镇宅,万通商会的大门前却立着两头汉白玉雕成的大象。大象的背上雕刻着两块石毯,上头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琉璃和玛瑙,就像瑞兽驮着宝藏满载而归,显得既强大又富饶。伏顺站在大门前,感到一股奢华的气势扑面而来,叹道:“不愧是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墨墨翘起了鼻子,跟门前的大象比了比长短,感觉自己输了。李玉真摸了摸它脑袋,逗它道:“好好吃饭,以后你也能长这么大个。”
墨墨显然知道自己的鼻子长不了这么长,摇了摇头。段星河道:“孩子是小,又不是傻,你老骗它干什么。”
李玉真笑呵呵地道:“养孩子不就是骗着玩的么。”
段星河道:“你自己没孩子啊,骗你自己的去。”
小对眼窝在宋胡缨的怀里,正在打瞌睡。李玉真偷偷看了宋胡缨一眼,发现她对他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四舍五入就算认可自己跟她共享一个儿子了。李玉真忽然高兴起来,觉得小对眼虽然傻乎乎的,但能给它当便宜爹也是自己莫大的福气。
万通商会的庭院里花木扶疏,屋舍建造的华丽而又大气。众人进了大厅,侍女送来了茶水和点心。没等多久,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袍,模样周正,正是钱家的长子。
他走进大厅,众人站了起来。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钱正宇,是万通商会的副会长,也是钱家的少主。想必各位是接了凌烟阁的任务来的吧?”
段星河道:“正是,在下段星河,是钦天监的人,这些是我的师弟。凌烟阁的刘堂主说你们遇到了点麻烦,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说的很客气,但钱家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小麻烦,而是要人命的灾祸。
钱正宇的神色忧愁,道:“多谢各位前来,实不相瞒,家父最近得了一场怪病,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也治不好。有人说是中了邪,我请了几个道士来看,他们也都处理不了。”
他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段星河道:“老爷在什么地方,我们能看看他么?”
钱正宇显得有点难以启齿,往周围看了一眼,大厅里斟茶的侍女会意出去了,侍卫在门外站岗。他们常日在府里,对老爷的事都有所耳闻,但上头不让说,他们便也装作不知情。
钱正宇道:“我爹在后宅,自从得了病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他这个人好面子,不管能不能治好,劳烦你们一定保密,别把他的病情说出去。”
钱百富虽然已经半隐退了,但他毕竟是万通商会的基石。这样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都会对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生了怪病,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段星河等人都做好了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准备,不管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情形,都不会泄露半个字。他道:“钱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钱正宇道:“好,几位请跟我来吧。”
他带着众人穿过几进庭院,来到了宅子深处的一个侧院里。院子外面有两个侍卫守着,钱正宇道:“我爹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勉强道:“老爷他……很好,今天没发脾气,安静得很。”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仿佛在害怕什么。钱正宇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这种反应,沉默地走进了院子。小院里种着些马尾松,正前方有一个小水塘,里头养着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北边是一座朱红色的二层小楼,屋顶铺着碧色的琉璃瓦,从外面看十分华丽。然而没走几步,众人就闻见一股奇怪的气味飘了过来。
段星河耸了耸鼻子,感觉是一股馊了的食物的味道,好像陈年老豆汁混合着捣碎的臭豆腐、烂菜叶和腐肉的气息。
钱正宇来到屋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恭敬道:“爹,儿子来看您了。”
屋里没有反应,却隐约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钱正宇推开了屋门,就见里头黑漆漆的,一个肉山一般肥硕的男人侧对着门口坐着,地上堆满了吃完的骨头、歪倒的酒坛子和啃了半截的西瓜皮。
这屋里比伏顺的住处还要邋遢,刚才他们闻到的怪味,就是这些食物的渣滓散发出来的。
众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出于礼貌忍耐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不适的表情。钱百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食物,有红烧肉、炖羊肉、烧鸡、全鱼,鲜红的石榴、碧绿的蜜瓜、成罐的牛奶和美酒。食物的香气和浓烈的腐臭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受不了的味道。钱百富却好像一点也闻不到似的,左手抓着一大串紫葡萄,右手拿着一扇烤羊排,正在埋头大吃大嚼。
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他嗡嗡地打转,钱百富不耐烦起来,一巴掌拍过去,嗡嗡声消失了。他嗦了嗦手指头,把汤汁、菜叶,连带着刚才被拍死的苍蝇一起吸了进去。钱正宇站在门口,神色十分不忍,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小声道:“爹,来客人了。”
钱百富总算听见了,缓缓转过头来。他肥胖的肚子一层层叠在一起,胳膊和腿胖的都快跟肚子连在一起了。他抬起眼,盯着门口的一众年轻人咧开了大嘴,黑褐色的酱汁从嘴角淌了下来。
众人仿佛被一个疯狂吞噬的深渊盯上了,顿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小对眼更是嗖地一下子把脑袋缩进了宋胡缨的兜帽里,生怕被他一口吃了。
钱百富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畏惧。他肥硕的脸上冒着油光,一双小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来客人了,好、太好了!好好招待他们,快摆宴,我要请他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