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步云邪骑着马并驾齐驱,发丝在风中猎猎飞舞,一派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出来走了这几天,他心情好了一些,煞气也勉强控制住了。其他人见他这么乐观,心中也轻松了一些。
大车来到了部落跟前,几个卫兵过来,举起长矛拦住了车,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
他们应该是问自己是什么人。段星河下马,客气道:“我们是从大幽来的,想求见你们的萨满。”
中原常有商人过来旅行,带来些茶叶、丝绸,还有姑娘们喜欢的镜子、首饰等小玩意儿,换些牛羊皮子、酸奶酪等特产带回去。这些卫兵见了他们也没有特别惊讶,一个会说汉话的士兵道:“你们找萨满干什么?”
段星河道:“我生了重病,听说她擅长驱邪,想请她老人家给我治疗。”
萨满的巫术高明,救治了许多草原上的人,但很少跟外乡人打交道。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迟疑。段星河诚恳道:“我们走了许多天,是专程来求见她的,还请行个方便。”
伏顺被外头的说话声吵醒了,道:“啊,停车了……开饭了吗?”
他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旅行的真谛,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吃饱喝足,到此一游。两个士兵过来检查他们的大车,伏顺提着裤子正要去小解,一开车门差点撞到人家身上。
士兵见车内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正打算放行,目光忽然落在了伏顺的腰带上。伏顺刚下了车,忽然被士兵揪住脖领子,一把提回来了。
士兵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伏顺听不懂,慌张道:“别拽我,要尿出来了!”
那名士兵一把将他腰带上挂着的牛骨牌子薅下来,在其他人面前晃了晃。发黄的牌子上刻着一只鹰,正面镶嵌着一块绿松石,写着几个燕丘的文字。有人道:“这是小主人的腰牌!”
另一名士兵的神色也严肃起来,道:“这东西从哪来的?”
以前墨墨到处流浪,在路边捡过不少破烂吃,这就是它吐出来的。伏顺觉得好看就戴在身上了,没想到惹了麻烦。
他捂着小腹跳了几下,道:“路边捡的,我尿完了再跟你说——”
他奔到远处,放完了水,几个士兵已经把其他人都扣押住了。伏顺慌了,没想到一块牛骨牌子能惹这么大的麻烦。他们还以为这牌子的主人是个普通的牧民,看来那人的来头还不小。
士兵们推推搡搡的,对他们很不客气。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干什么?”
士兵道:“你不是要见萨满吗,我带你们去见她。”
士兵们用刀枪指着他们,把他们押送到了一个巨大的帐篷跟前。那帐篷处于部落深处。周围有几个大汉守卫着。士兵把那块牛骨牌子递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一人便掀开了帐篷,进去通报了。
片刻那人出来,示意可以进了,士兵们便押着段星河等人进了帐篷。
帐篷里有些昏暗,里头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有一大把悬挂的羽毛,下面垂着风铃,矮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水晶球,一个带着角的牛头骨,堆成山的羊皮卷轴,角落里还有一个铺着白绵羊皮的步辇,垫的十分厚实。
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婆婆坐在上首,雪白的头发跟皮绳缠在一起,编了几十条小辫子。她身上满是皱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袍。她露出来的皮肤上覆盖着用海娜画的文身,额头上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鹰,跟那块牛骨牌子上的花纹很像,看来此人就是这里的萨满了。
她脖子上戴着好几个月亮形状的铜片项链,里圈的小,向外逐渐扩大。双手上也戴着一大串铜环样的手镯,稍微一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盘腿坐在垫子上,仔细看来,她的双腿是萎缩的,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四个大汉抬着她。
守卫帐篷的那几个人既是她的侍卫,也是她的轿夫。老婆婆静静地注视了他们片刻,开口道:“你们是从中原来的?”
她的年纪虽然大,声音却中气十足,汉话也说得很流利,显得很有威严。
段星河行礼道:“晚辈段星河,是大幽钦天监的司晨,这些是我的伙伴。我不幸中了诅咒,听说萨满的力量强大,特地前来,想请您帮我医治。”
萨满见这年轻人的眉宇间笼罩着层青气,身上一股煞气若隐若现,确实有诅咒缠着他,而且下咒的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招了招手,段星河走到她面前。萨满闭上了眼,感受着他周身的气息,忽然开口道:“不对,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众人的脸色微微一变,都有点紧张。这萨满果然有些本事,这就觉察出来了。
这里的大多数人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存在,段星河迟疑了一下,道:“是,前辈好眼力,我们是被一阵大风卷过来的。”
萨满的神色淡漠,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萨满手里摩挲着那块牛骨牌子,道:“这牌子是哪里来的?”
伏顺很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骨气,向前一步道:“在路边捡的,我看着漂亮就挂在身上了。要是你们的,那就还给你们好了。”
士兵出声道:“谁问你了。”
伏顺只好闭了嘴,段星河道:“是我们的灵兽在路边捡的,它当时在路边发现了这块牌子就吃了。后来它遇见了我们,吐出了好多东西,其中就包括这块牌子。”
众人都有点紧张,生怕她不相信。听那些人说死者是萨满的小孙子,万一她认为是自己这些人害的就糟糕了。
萨满沉着脸道:“灵兽呢?”
赵大海伸出大手一捞,把窝在他兜帽里睡觉的墨墨揪出来了。墨墨眨了眨黑豆眼,一副困惑的模样,拍着翅膀落在了萨满面前的桌子上。
步云邪小声道:“规矩点,别上桌。”
萨满咦了一声,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十分惊讶。她苍老的眼睛注视着它,神色庄严起来,抬手捂着心口道:“噬梦上神,您苏醒了。”
其他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萨满居然管它叫噬梦上神,这名头一听就不得了。不但他们吃了一惊,就连帐篷里的士兵也很意外。
墨墨一副淡定的模样,看不出有那么大的排场。一般人见了它,不是管它叫小妖怪,就是叫它长鼻子小猪,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尊敬它。
步云邪道:“您认得它?”
萨满郑重道:“这是跟随创世神的灵兽,鸿蒙之初就存在了。能够侍奉它,是你们的福气。”
众人觉得墨墨未必有这么大的来历,至多是那位上古灵兽的后代罢了。但萨满对它这么恭敬,对大家也有好处。至少这些士兵看在它的面子上,不至于拿刀枪把自己叉出去了。
萨满低下头来,发出了一串奇怪的音节,听起来跟墨墨的叫声很像。墨墨终于遇见了能够跟它沟通的人,兴奋起来,扬起鼻子发出了声音。
“咕……叽叽,咕叽咕叽,咕噜噜,咕叽。”
萨满道:“咕叽叽咕?”
墨墨:“咕噜噜,咕噜,啾啾,叽。”
萨满:“咕噜噜叽?”
墨墨摇头道:“呜咕噜噜,叽叽叽,啾啾啾,叽叽。”
众人如听天书,正疑惑间,萨满捂着脸哭了起来,十分伤心。墨墨一副为难的表情,觉得是自己把她惹哭了,沮丧地耷拉下了鼻子。
萨满道:“我知道了,噬梦上神不会骗人的。我的孙子被一群小妖兽围攻吃了,残骸在路边被它发现了。之前草原上就有许多妖狼流窜,害了不少牛羊。我那小孙儿脾气暴烈,说要除了它们,却不幸被害了。”
萨满的孙子失踪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放弃寻找。她虽然能感到孙儿已经不在人间了,这回确认了噩耗,还是十分难过。
萨满擦了一把泪水,伏顺道:“那什么……老婆婆,人都已经没了,你还是节哀吧。”
赵大海拽了他一下,小声道:“少说几句。”
萨满抬起苍老的眼睛,看着他们道:“我孙子是为了杀妖狼而死的,我得为他报仇。我看你们的修为不错,比这草原上的勇士还要强。若是你们能帮我杀一千只妖狼,取它们的角回来,我就可以帮你们。”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老婆婆还真不把他们当外人,使唤起来毫不客气。李玉真忍不住道:“一千只也太多了吧,那要杀到什么时候?”
萨满冷冷道:“杀到它们灭绝为止。它们祸害牛羊、牧民,还害死了我的孙子,我要它们从草原上消失!”
李玉真感到了一股杀气,又有些同情,若是自己的亲人遭遇了不幸,只怕会比她更加愤怒。
萨满伸出干枯苍老的手,在面前的水晶球上虚虚一拂,一道白色的光芒升了起来。一只像豺狼一样的四足怪兽出现在白光里。那妖兽的鬃毛是红色的,头上长着两只短短的骨角,身上的皮毛秃得一块块的,难看的要命。
她咬牙切齿道:“就是这种妖狼,记清楚它们的样子!”
段星河已经到了金丹期,抓几只小妖应该不难,便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萨满道:“去吧,祝你们平安顺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来了外乡人的事很快就在附近传开了。牧民们听说萨满见过了他们,准许他们在这里除妖,便对他们没有那么提防了。
赵大海驾着大车,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找了个水草丰足的地方停了下来。天上聚着一片片白云,地上也有一团团白绒绒的羊群。胭脂山在远处若隐若现,红色的岩石如同女子化妆用的胭脂,因此得名。
众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扎下了帐篷,附近还有其他牧民的帐篷和牛羊。小孩子对他们十分好奇,小脸上带着两坨日晒红,嗦着手指头看着这边。
李玉真大方地向他们挥了挥手,道:“我们是从中原来抓妖狼的,暂时要住在这里,请多关照啦。”
小孩儿害羞地跑了,大人听懂了他的话,用生硬的汉话道:“好,欢迎你们,中原来的勇士。”
天色不早了,步云邪等人架起了大锅,开始煮晚饭。段星河从包袱里掏出了神州风物志,翻到了燕丘一卷,喃喃道:“妖狼……妖狼……”
篝火的光照在书卷上,映出了一只怪物的画像,跟萨满的水晶球里的影像一样。段星河的眼睛一亮,道:“有了——妖狼,四足野兽,鬃毛赤红,头上生有一双短角,是胭脂山大妖与当地野狼的后代。性情残忍,成群捕猎,会掏牛羊的肛/门,喜食内脏。”
伏顺凑过来瞧了一眼,看到妖狼会掏肛/门,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他道:“这犯规了吧,爱群殴就算了,为什么这么下三滥啊?”
赵大海道:“妖怪嘛,你指望它有多讲武德?”
伏顺道:“还是稳妥一点的好,大家都多穿一条裤子吧。”
李玉真道:“少自作多情了,你又不是牛羊,它们懒的掏你。”
饭煮好了,热腾腾的白气冒了出来。大家盛了野菜粥,就着干粮和肉干吃了。夜空中的星子闪烁,远处的胭脂山隐没在夜色里。段星河寻思着书上写的胭脂山大妖,心中有些疑惑。他往后翻了翻,书上没记载那大妖的事。
步云邪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书上说燕丘有个胭脂山大妖,是那些妖狼的祖先,也不知道有多厉害。咱们来杀它的子孙,它知道么?”
步云邪也没听过这大妖,想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怪物。他道:“应该是杜撰出来的吧,不用管它。”
段星河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把书放在一边,专心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