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纷纷散去,李玉真走出了老戏楼,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段星河道:“不喜欢吗?”
李玉真从小读书修道,不喜欢这种以别人的痛苦来取乐的方式,但有很多杂耍班子都这样,要不然也不会养那么多畸形人。他道:“有点接受不了,以后还是不看了。”
伏顺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跟赵大海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刚才那舞蛇汉子。夜幕中挤挤挨挨的,到处都是回家的人,小孩儿骑在父亲肩上,学着机械人亮相的模样比了个手势,大声道:“嘿,哈——代表虺神,消灭你!”
大幽的百姓大多信奉虺神,小孩子从小就把虺神当成正神来崇拜。但段星河知道它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好,众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了驿馆。
过了初五,外面还是有些冷。大家在驿馆里猫着,也没什么事做。段星河午睡起来,走到隔壁门前,见赵大海和伏顺弓着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过去一看,见墨墨侧躺在茶桌上睡着了。赵大海拿起一颗红枣放在它肚子上,墨墨闭着眼,身上瓜皮状的花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睡得相当安逸。伏顺拿了一枚栗子放在它身上,墨墨依旧没动。
这些人不能没事干,一闲着就要搞事情。段星河道:“你们俩宝器做啥子呢?”
“嘘——”赵大海道,“我们俩打赌,谁把它弄醒了谁帮对方刷鞋。”
他说着把一个小橘子轻轻地放在墨墨的肚子上,段星河觉得这个行为十分幼稚,又莫名吸引人,忍不住也想加入进去。伏顺拿起了一颗葡萄干,赵大海悄声道:“你那不行,太轻了,加码。”
伏顺就捏了一撮葡萄干,小心翼翼地摆在墨墨的肚子上。墨墨的呼吸一滞,三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了片刻,幸亏它没动。三个人忍不住吃吃直笑,觉得十分刺激。李玉真揣着袖子过来,道:“晚上吃什么啊,兄弟们。”
三个人紧张地回过头,同时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李玉真吓了一跳,站着不敢动了,片刻小声道:“这是干嘛?”
段星河已经融入进去了,道:“看着就行了。”
一会儿功夫,墨墨的肚子上就摆满了东西,香蕉、橘子、核桃,已经没地方放了,伏顺还抓了一把瓜子洒在空隙里。赵大海不能认输,干脆拿了一个琉璃果盘放在上面。
那果盘厚厚的很有些分量,墨墨却一动不动。段星河疑心儿子被他们压死了,歪着头看它,道:“不是,怎么这样都没醒?”
李玉真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已经醒了,被你们压得动不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步云邪从外头进来了,道:“你们见着墨墨了吗,我一上午都没找着它。”
众人顿时慌了,伏顺捡起旁边的棉袄盖在墨墨身上。段星河挡在他面前,没话找话道:“阿云,你来了。”
步云邪觉得有点奇怪,道:“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墨墨听见它爹的声音,拍着翅膀飞了起来,身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步云邪见儿子顶着个棉袄飞过来了,道:“在这儿你们不告诉我,干嘛呢?”
墨墨蹭了蹭步云邪,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段星河松了口气,幸亏它不会告状。赵大海在后头小声道:“谁输了?”
伏顺道:“肯定是你,你是最后一个。”
赵大海道:“我放了那么久它都没醒,是二师兄叫醒的。”
伏顺道:“反正你输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呢。男子汉大丈夫,痛快点啊!”
赵大海没办法,只好拎起伏顺的臭鞋去院子里刷。
他吭哧吭哧地刷了几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却是驿丞在跟人说话。段星河等人也听见了,从月洞门里往外望去。
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人站在外面,他肩上披着件黑色的貂裘,脸色苍白,双眼细长,神情颇为倨傲,却是钦天监的司正李如芝。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李如芝身后跟着一个脸色干黄的瘦子,眼里藏着精光,神似讨封的黄鼠狼,却是采石场的张掖。看来他被罚去扫了大半年钦天监,得到了李司正的信任,已经能跟着出来办事了。
那两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侍卫,前呼后拥的。驿丞十分热情,道:“李大人,大过年的,您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
李如芝道:“陛下派我出来巡视,步云邪他们在这里吧?”
驿丞道:“在在在,我马上去请他们。后头有上好的厢房,我先带您去落脚。”
李如芝便跟着驿丞走了,段星河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心烦道:“有什么好见的,跟他又不熟。”
步云邪淡淡道:“应该是皇帝怕咱们卷钱跑了,派他出来看看吧。”
段星河觉得他们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要跑早跑了,还等他们来抓?”
伏顺道:“那咱们怎么办?”
步云邪道:“不用管他,照常过日子就行了。”
一群人回屋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玩得大呼小叫的,跟捅了猿猴窝似的。驿丞亲自过来叫他们,道:“钦天监的李司正来了,请各位大人过去见面。”
步云邪故意惊讶道:“这才初六,李大人怎么来了?”
驿丞道:“听说是视察公务,各位请跟我来吧。”
一群人便扔下了牌,整了整衣裳,跟驿丞去了后面的厢房。几名黑衣侍卫守在小院外面,张掖泡了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端了过来。
步云邪迈步进去,向李如芝拱手行礼道:“属下步云邪,拜见司正大人。”
李如芝靠在罗汉床上,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就这么晾着他。李司正是钦天监的头领,他要这么摆谱,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步云邪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步家寨子的小王子给他行礼是给他面子,这蠢货却不识好歹,看来是想挨马蜂蛰了。
段星河等人也行过了礼,李如芝才慵懒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都坐吧。”
众人各自拉了圆凳坐下,李如芝道:“好久没见了,陛下派我来给你们送几件冬衣,顺便看看炼药的进度。”
他看向步云邪,等他汇报工作。步云邪淡淡道:“炼药的事很顺利,我们已经找到了几味药材。还去长生观问过了方子,掌教方白鹭说其他的药材虽然名贵,只要有钱总能买到。只是与四神君相关的那几味药难得,可能要花一些时间寻访。”
李如芝对那方子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玄武霜、朱雀烬、青龙竭和白虎须根本就是凡人无法得到的东西。他们若是强求,最终只怕会落得个丧命的结局。
皇帝对炼长生丹一事寄予厚望,对步云邪也十分器重,要什么给什么,简直对他百依百顺,平日里常常念叨,不知道步爱卿最近怎么样了。
李如芝对这小子横竖看不顺眼,巴不得他在外头一个不小心摔死了,或者被野兽咬死完事。如今一见,这几个人非但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反而活的越发精神了。
段星河本来还想混一混日子,敷衍钦天监的差事,没想到他们还要检查工作。幸亏步云邪一直都在收集药材,如今宫里派人来问,他们也有话可说。
步云邪道:“属下每个月都给宫里写一封信,汇报最近炼药的进度。这个月的报告我今晚就写完,明天寄回宫里去。”
李如芝道:“只有报告,没炼药么?”
步云邪想了想,都出来三个月了,不交点像样的东西确实说不过去,正好他手头还剩下几颗聚灵丹,是大补的好东西。他道:“属下精心炼制了五颗聚灵丹,能滋补气血,延年益寿,准备献给陛下。”
李如芝点了点头,端然道:“有成果就好,也不枉陛下一直惦念着你。把丹药给本官吧,我帮你呈上去。”
步云邪怕他暗地里给药动手脚,万一皇帝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他谨慎道:“不了,属下明天写好了报告,跟丹药一起从驿站呈上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明显互不信任。李如芝也怕他炼的药有什么问题,连累了自己就糟了。他摆了摆手,道:“罢了,把皇上赐的冬衣拿来。”
张掖去隔间抱了几个黄皮包袱过来,里头盛着一件白狐裘,四件黑呢子镶玄狐毛领的大氅。白色的那件是狐腋裘,厚实柔软,极其贵重难得。李如芝摆出一副关爱下属的姿态道:“这件白狐裘是陛下特意赐给步司业的,希望你感念皇恩,尽心为陛下效力。”
步云邪双手接过了狐裘,道:“多谢陛下赏赐,有劳李司正千里迢迢送过来。”
李如芝道:“无妨,好久不见,我也想你们了。”
两个人脸上带着微笑,暗里都咬牙切齿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多想念对方。其他人各自领了衣裳,都挺高兴的。
李如芝催促道:“你们要勤勉做事,陛下很关注你们的工作,加快进度。”
众人纷纷答应了,李司正道:“还有事要说么?”
步云邪一早就等着了,此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封,里头盛着从拍卖会上买东西的单据。他道:“这是购买药材的凭据,请大人报销。”
方才大家都在打牌,步云邪回去了一趟,原来是拿单据去了。段星河心里比了个大拇指,不能白让这姓李的摆谱,装了爷爷就得让他掏钱。
李司正接过去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买了一斤乌灵参,花了四百两银子,下头是凌烟阁拍卖会的印章。他皱起了眉头,道:“怎么这么贵?”
步云邪恭敬道:“给陛下用的,品质自然得最好的才行,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李司正看他就像看讨债鬼,幸亏不是自己掏钱。他叹了口气,收起来道:“等我给管账的审了,回头给你钱。”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
张掖送他们出了门,斜眼瞅着他们,怪声怪气地道:“几位慢走,千万别摔着。”
这人还记恨着伏顺从采石场里出来之后刁难他的事,这回翻了身,又狐假虎威的气人。走得远了,伏顺小声道:“装模做样的,一个狗奴才而已,能耐的他!”
赵大海道:“就是,那姓李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段星河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淡淡道:“就当是个小丑,看看算了。”
李如芝是替皇帝来盯他们的,万一回去胡说八道几句,就够他们难受一阵子的了。虽然无视他们才是明智之举,可就这么憋着也不得劲。
步云邪想着刚才被李如芝怠慢的情形,打算找补回来,道:“我出去一趟。”
段星河道:“你干嘛去?”
步云邪算盘打得门清,冷冷道:“找个药铺开收据,聚灵丹的钱我得跟他讨回来。我费了那么大功夫炼了那么久,不能让他们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