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狸被劈得皮肉焦黑,抽搐了一阵子,终于不动了。大量鲜血漫了出来,散发出强烈的腥臭气。
随着它的死亡,捆在段星河身上的黑色藤蔓也消失了。他和步云邪连忙爬了起来,朝那道士奔了过去。李玉真也站了起来,正想向那位大叔道谢,却见段星河和步云邪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两人一左一右拉着那道士的手,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伏顺也像猴子一样从树上滑了下来,冲过去抱住了那中年道士,大哭道:“师父,呜呜呜,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们就都没了!”
那中年道士还一句话没说,身上已经挂满了人。他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眼中却透出一股慈祥的神色,道:“你们没事吧?”
段星河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师父,激动道:“没事,多谢师父相救!”
李玉真一脸疑惑,道:“师父?”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逍遥观的掌教,他就是我们的师父。”
李玉真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刚才见这人的功法路数眼熟,原来段星河他们的本事都是跟他学的。那道士四十来岁年纪,长方脸,唇上与颌下留着短须。他能御剑,便是至少到了元婴期。他穿着一身黄褐色的道袍,衣袖上绣着几片青翠的竹叶,用檀木别了个道髻,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湛然有神。他沉声道:“我叫魏清风,小友身上的气息纯正平和,在何处修道啊?”
李玉真连忙行礼道:“晚辈李玉真,在大新太清宫修行,拜见魏掌教。”
魏清风点了点头,走到赵大海身边,低头拍了拍他的脸,道:“大海,醒一醒。”
伏顺担心道:“他没事吧?”
魏清风将一道灵力输进他体内,赵大海悠悠转醒,见头顶上聚拢着五个脑袋,每个人都关切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还是他师父。李玉真道:“你醒啦?”
赵大海一时间有些茫然,道:“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晦气,”伏顺拍了他一巴掌,“你活了,师父来把咱们救了!”
赵大海连忙爬了起来,感觉身体有点疼,但自己还活着,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狐妖的尸体还在地上,贯穿它的剑气消失了,它的背上留着个硕大的伤口,血流了一地。赵大海恨它吃了自己的马,过去重重地踢了它一脚。
“臭狐狸,让你祸害我的牲口!”
段星河四下环顾,道:“赶紧去找找,不是还有三匹嘛。”
赵大海差点忘了,立刻道:“对,我这就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大步走远了。段星河把狐狸倒提着挂在树上,让它身上的血流干了,准备拿回去。这么难打的妖怪被师父杀了,他们手上还有凌烟阁的告示,正好可以拿回去换钱。
步云邪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魏清风看着他们道:“为师还想问,你们是怎么来这个世界的?”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步云邪也没什么事,便在营地里坐下,跟师父把他们是如何来的,又经历了什么跟他说了一遍。伏顺在旁边点起了火,烧了一壶水。
这些孩子来到这里以来,受了不少罪,幸好没出什么大事。魏清风听完了,感叹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受苦了。”
步云邪道:“师父是怎么来这里的?”
魏清风道:“为师跟你们差不多,我本来是去后山石窟巡查,忽然见面前有个黑洞,气流不住旋转,把我吸了进去。”
伏顺烧好了水,从行囊里找出了珍藏的洞庭茶泡了,用大瓷碗盛了道:“师父,喝茶。”
出门在外讲究不了这么多,魏清风接过碗喝了一口,继续道:“我被气流送到了夷州,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在一个叫碣石观的地方借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千机门的人吞并了碣石观,杀了不少道士。我侥幸逃了出来,一路游方至此。前几天我听说千机门的人在这附近出没,我就想杀几个他们的人,为碣石观的道友报仇,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段星河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们没在附近见过千机门的人。”
李玉真想起前阵子在拍卖会上倒是见过千机门的少主裴少卿,印象中那人十分光鲜,身上镶金佩玉的,千机门应该不缺钱,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吞并其他小门派。
他道:“他们为什么跟碣石观的人过不去?”
魏清风淡淡道:“杀人夺宝、抢夺功法,修真界中这样的事还少么?”
李玉真道:“可他们自己会做机关,不缺钱啊。”
魏清风摇了摇头,觉得这年轻人不开窍似的,道:“千机门的图腾你见过没有?”
李玉真寻思了一下,没什么印象。伏顺却道:“我见过,他们的旗子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大鸟。”
李玉真道:“什么样的?”
伏顺比划了一下,感觉说不清楚,捡起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像鹅一样的大鸟,嘴巴很长,下半截喙特别大,就像个囊袋。他道:“这鸟长得太怪了,我还盯着看了一会儿,记得格外清楚。”
李玉真认出来了,道:“这是鹈鹕嘛。”
魏清风微微一笑,道:“是啊,这种鸟的嘴特别大,只要能塞进嘴里的东西,它都要试图吞下去。它不但吃鱼,甚至能吃跟自己体型一样大的猫狗,看到小孩儿都要用嘴量一量。这个世界的各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图腾,千机门的图腾是鹈鹕,信仰的是贪婪。他们就是要把所有能融合的力量都融合到自己的身上去。吞并小门派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像鹈鹕一样,只要吞的下去,它就要吞,没什么道理可讲。”
众人神色凝重,看来千机门也不是什么善茬,以后遇见了还是得多加提防。说话间,赵大海找到了丢失的那三匹马,牵着回来了。他咧着嘴嘿嘿直笑,虽然损失了一匹马,总算不至于全没了。
“找回来啦,就在林子北边!我去的时候它们正在吃草呢,好像等我去找它们似的!”
段星河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过来喝点水吧。”
休息了一会儿,太阳越升越高了。魏清风道:“你们在什么地方落脚?”
段星河道:“我们在驿馆住,师父也一起来吧。”
魏清风站起身道:“好,那就拔营吧。”
营地被那只狐妖祸害的像台风过境一般,到处都是破烂。赵大海把帐篷收起来,一边仔细查看。幸亏帐篷只是被它掀翻了,没有弄坏。碗被砸破了几个,锅上砸了个坑,都是小问题。就是拉车的马少了一匹,回去的路上可能有些吃力。
步云邪走过来道:“怎么了?”
赵大海看着地上小山一样的行李,道:“一匹马可能拉不动这么多东西,要套上大师兄的马么?”
步云邪道:“套我的吧,不过我看还是挤不开。”
赵大海道:“那怎么办?”
步云邪回头招呼道:“墨墨,该锻炼身体了,过来帮忙搬一点。”
墨墨便张开深渊巨口,把行李吞了一大半进去,车上顿时腾出空来了。小崽子吃完了行李,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丝毫没有沉重的感觉。魏清风吃了一惊,道:“这是?”
步云邪道:“这是我们在玄武山上遇见的灵兽,是一只貘,能搬很多东西。”
魏清风露出了笑容,道:“运气不错,这小家伙挺有用的。”
狐妖身上的血放的差不多了,段星河把它从树枝上取下来,掏出了内丹。幽红的内丹放出淡淡的灵光,至少有二百年的修为,对修行者来说是难得的至宝。段星河把内丹拿到魏清风面前,道:“师父,这是那只狐妖的内丹。”
魏清风看了一眼,淡淡道:“你还在筑基的时候,拿去服用了吧。”
这狐妖是师父打死的,他却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自己。段星河迟疑道:“这……弟子不敢。”
魏清风的神色温和,道:“你平日里勤勤恳恳为逍遥观做事,师父原本就该嘉奖你。拿去吧,这是你应得的。”
段星河十分感动,道:“多谢师父。”
魏清风虽然平时话不多,据说从前也是个温柔随和的人,只是中年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深感人生无常,渐渐就变成了一副沉默的模样。
师父不在,他们都得提高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活着。如今师父一来,他们顿时觉得有了倚仗。众人围着他,好像又回到了青岩山中,听他讲经说法。这世上的危险、痛苦都离他们远去了,他们只需要念念经、练练剑,不必为任何事担心。
众人收拾好了行李,挤进了大车里。段星河骑马伴在车边,赵大海驾着大车,缓缓往城里驶去。
下午回了驿馆,驿丞前来迎接道:“步大人,你们回来了。我寻思着你们的补给快用完了,也该回来歇歇了。”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有劳你记挂。”
驿丞道:“应该的,咦,这位是?”
步云邪道:“这是我们的师父,在外面遇见了,回来一起过年。”
驿丞肃然起敬,连忙道:“那感情好,我这就让人打扫房间,给尊师准备一间上房!”
赵大海没卸行李,直接回了房,累得倒头就睡,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这段时间他们在外面露营实在辛苦,段星河打算上元节之前都不出远门了,就在驿馆好生歇歇,等天暖和了再说以后的事。
晚上段星河梳洗干净,换上了一件墨蓝色的小袖道袍,头上梳了个道髻。他这大半年常穿钦天监的官服,要不然就扎着剑袖,一副利索的武人打扮。偶尔穿得宽松一些,和缓了眉眼间的锐气,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气质。
步云邪看着他道:“好久没见你这么穿了,还挺俊的。”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师父回来了,不能忘本嘛。”
他和步云邪去厨房端了一大份饺子,并着几碟好菜用食盒盛着,又提了一坛酒,去厢房找师父。他到了屋门前,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心道:“人都来了?”
两人进了屋,见李玉真和伏顺、赵大海都在,他们跟自己想到了一处,已经带饭过来了。段星河放下了食盒,道:“这么热闹,怎么不叫我?”
李玉真招手道:“正想去喊你们呢,快过来坐!”
大家虽然身在另一个世界,小年夜能好好地聚在一起,也算是颠沛流离中的一点慰藉了。桌上摆满了佳肴,段星河给师父倒了一杯酒,站起来道:“弟子敬师父一杯,多谢师父救了我们!”
魏清风微微一笑,道:“是咱们师徒之间有缘分,冥冥之中让我找到了你们。这杯酒还是感谢上苍吧!”
他说着把酒杯举过头顶,以示恭敬,随即一饮而尽。大家跟着他把酒喝了,伏顺舔嘴咂舌的,有些意犹未尽。赵大海也是精神一振,道:“这就是杜康么,比咱们老家的高粱好多了。”
魏清风道:“你们年纪还小,要以修行为重。念着是过节,且让你们每人喝三杯,谁也不准多喝。”
大家便笑了,来到这里之后,他们都像孤儿一样相依为命。如今遇见了师父,还有人管束自己,让他们心里暖暖的。
魏清风拿起了筷子,道:“吃饭吧。星河,你多吃点肉,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放在爱徒碗里,猪肉五花三层,加足了酱汁炖的又软又烂,梅菜也很香。段星河小时候就特别爱吃这个,过年的时候师父总会让师娘留一碗梅菜扣肉给他,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外头寒风呼啸,窗户上贴着红窗花,屋里暖融融的。魏清风看着身边的弟子们,感叹道:“可惜你们师娘不在,她若是也在,咱们就跟在家没什么区别了。”
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师父又道:“小雨呢,她还在家好好的吧?”
大家的神色顿时都变得凝重起来,段星河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噎住了。魏清风的心思敏锐,觉察到了不对劲,道:“怎么了,小雨没跟她娘在一起么?”
众人都不敢回答,低头的低头,沉默的沉默。师父把女儿交给他们保护,他们却把她弄丢了。天这么冷,他们在过节,小师妹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就在挨饿受冻。
魏清风的目光落在了段星河身上,沉声道:“星河,你说怎么回事?”
段星河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不知道是照实说还是敷衍过去。他缓缓站了起来,不敢面对师父,心中十分内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