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邪悄悄地扯住了段星河,示意他先别过去。
段星河站住了脚,道:“你好了?”
“好了,”伏顺痴痴地笑道,“就是头还有点痒,大师兄,你帮我看看——”
他身子一歪,把脑袋以一个僵硬奇怪的姿势伸过来,好像他的头不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更像是递一个包袱似的。段星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听前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喊声。一个脸上淌满了血的人从那边跑过来,脑袋上被他自己薅秃了一块,却是伏顺。
于百川和赵大海追着那个秃头伏顺跑出来,一边喊道:“别跑,站住!”
秃头伏顺身上还挂着一截绳子,竟然是挣断了绳索跑出来的。他边跑边挠头,嘶声道:“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凭什么你们不痒,凭什么!”
赵大海追着他跑到中庭,看到了那个干净整齐的伏顺,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见那个鲜血淋漓的伏顺站在另外一边。两个伏顺面面相觑,几乎一模一样,跟照镜子似的。
于百川也诧异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大海吓得脸都白了,哑声道:“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你!”
月光照下来,映亮了那两个伏顺的脸。段星河发现,他们俩还是有细微的差距的。
有头发的那个虽然衣着整齐,但身上缺乏一股生气,五官也介于一种似像非像的状态。若不是在夜间出现,他还骗不了人。而把自己扯成斑秃的那个伏顺,虽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是有活气儿的。
秃头伏顺见面前有个人长得跟自己一样,诧异道:“你是谁?”
干净伏顺道:“我是伏顺,你是谁?”
秃头伏顺喃喃道:“你是我,那我是谁?”
他说着头又开始痒了起来。他心烦意乱,巴不得对方赶紧消失,索性冲过去厮打那个人。那人也不甘示弱,猛地一跃把秃头伏顺扑倒在地,张开了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秃头伏顺疼得惨叫起来,两条腿用力踢蹬,嘶声喊道:“死王八,松口!”
其他人都慌了,一拥而上想把他俩分开。于百川费劲地掰开咬人那个的大嘴,把秃头伏顺放了出来。赵大海架着秃头伏顺的咯吱窝,把他往后拖去。
李玉真听见动静赶过来,却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居然有两个伏顺在互殴。他诧异道:“啊这……这怎么回事?”
整齐伏顺的嘴角撕裂了,血流了一地,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坐在地上吃吃直笑。秃头伏顺吓坏了,往后挪了几下,瞪着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扮成我!”
对方没说话,身上却浮起了一丝幽黑的邪气。仿佛受到那股邪气召唤一般,秃头伏顺的头皮上有几团黑色的东西蠢蠢欲动,就像墨水滴进清水里一般,一丝丝黑气凝结成缕,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那些黑色的怪东西脱离了伏顺的脑袋之后,他总算没那么痒了,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他的头皮已经挠得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一旦不痒了之后,疼痛才渐渐显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伏顺捂着脑袋,后知后觉地满地打滚,喊道:“我的头好疼,好疼啊!”
那几缕黑色的东西飞到了另一个伏顺面前,像蘑菇一样膨胀起来。那人两只手抓住几个黑色的蘑菇,贪婪地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着。片刻一大滩黑色的黏液从他的嘴角、耳朵和鼻孔中涌出来,冒着泡爬满了他的整张脸,迅速地修复了他嘴角的裂痕,又顺着脖子往下蠕动,渐渐地生成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情形实在太怪诞了,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就算做噩梦也梦不到这么离奇的情形。众人都生出了一阵恐惧感,一时间谁也不敢乱动。
假伏顺修复了身上的伤口,缓缓抬起头。段星河发现他比刚才更像了,眼里多了几分精明的神采,只是身上隐约带着一股邪气。反倒是秃头的伏顺被吸走了精气神,干枯委顿,还不如那个假货像自己。
看来那假伏顺是通过那些附着在人身上的黑色孢子吸取精气的。活人一旦被寄生了,就会因为精气被盗泄而觉得虚弱无力,或是奇痒难忍。那些寄生物吸收了足够的养分,学会了宿主的行为模式,就会形成一具跟原主极其相似的皮囊,供邪灵寄居,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刚才要不是两个伏顺同时出现,自己这些人都要被他骗了。段星河意识到这玩意儿相当不得了,不但能取代原主,还能盗取其本来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渗透进一切想要渗透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人和宗门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假伏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段星河,笑嘻嘻地说:“大师兄,我头痒得很,你快过来……过来帮我看看。”
“别过去!”于百川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大声道,“这是双生蛊,他是万象门的人!”
假伏顺被揭穿了身份,装不下去了,索性张开大嘴朝段星河扑了过来。段星河手中已经凝结了一道白森森的寒气,一掌拍在那邪门玩意儿的头上,道:“好,我就给你看看。”
假伏顺被打的脑袋一歪,浑身被寒气裹住了,僵硬得难以动弹。步云邪趁机一剑斩过去,唰地一下划破了他的肚子。
一道黑气逸散出来,他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心肝脾肺肾一样都没有,只有些冒着泡的黏液。
“嗷嗷嗷嗷嗷嗷嗷——”
假伏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倒在地上魂飞魄散,只剩下一个孢子生成的皮囊扁扁地落在地上。
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动,仿佛还没从那噩梦一般的情形中醒过来。段星河走过去,踢了踢那具皮囊,两根手指把它捏了起来。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就像积累了十年鱼鳞和臭水的鱼摊子一样,那家伙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味儿,死了居然这么呛人。李玉真被熏的后退了一步,道:“妈耶,这什么味儿!”
段星河也有点受不了,把那张人皮扔在地上,打了个响指。他手指尖冒出了一团火苗,想把这污秽东西烧了。
“慢着,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众人一诧,抬眼望过去。夜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带着个庞然大汉,乘着一条硕大的赤练蛇从天而降。那红衣女子与大汉落了地,抬起纤手一招,道:“小麻绳,回来吧。”
赤练蛇嗖地一下变得只有手指那么粗,像一截麻绳一样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段星河想起来了,来的人正是前几天在拍卖会上跟千机门作对的那个美女。她身后跟着那个巨灵神一般的汉子,衬得她的身段越发妖娆,灿若桃花一般。那美女的眼波妩媚,又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她看着地上的皮囊,惋惜道:“你们怎么这么残忍,这里头是我的大伥,养了好久了,那么听话,你们怎么说杀就杀?”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你养的?”
“是啊,”美女理所当然道,“你们能养只长鼻子小猪玩,我养只小鬼又怎么了?”
伏顺原来还有些垂涎这女子的美貌,此时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忍不住往后退去,哑声道:“救我,救我!”
赵大海默默地把他挡在身后,道:“别怕,大家都在呢。”
段星河道:“你是万象门的人,为什么害我师弟?”
美女微微一笑,道:“什么叫害他,我是瞧着这小子鬼头鬼脑的有趣,就想做个他的人偶耍一耍。你们这就生气了,也太玩不起了吧?”
那大个子抱起了那具皮囊,大家以为他要把它埋了。那美女却道:“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给我吧——”
她张开樱桃小口一吸,三两下就把那具皮囊吞了进去。那东西散发着恶臭,闻一下都让人作呕,她居然吃得下去。众人都觉得极其恶心,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女子吸收了其中的精气,肌肤变得水嫩嫩的,嘴唇越发红艳,整个人精神焕发,比刚才更美丽了。
这时候就见一片灯火随着稀里哗啦的脚步涌了过来,原来是驿丞听见了声音,带着侍卫赶过来了。几十个人提着灯笼照着庭院,把他们围在中间。有人大声道:“什么人!”
段星河向前一步,注视着她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女子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傲然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薛红玉,是万象门教主座前的赤练使。教主派我出来传教,我看你们几个资质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
万象门供奉的虺神就是一条大蛇,门中的人也以各种蛇自居。这女子妖娆艳丽,确实像一条赤练蛇。众人一早就见识过万象门养的伥鬼,今日又见识了他们的邪法,觉得既可怖又恶心,躲还来不及。段星河冷冷道:“不必了,我们是钦天监的人,为大幽皇帝办事。”
薛红玉嗤笑道:“哎呦,吃皇粮了不起么。年纪轻轻就这么一板一眼的,真没意思!”
她瞥了一眼周围,驿丞带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打了个呵欠,道:“得了,今天你们人多,姑娘懒得跟你们啰嗦,咱们改天再见吧。”
她说着一摆手,银红色的衣袖轻轻飘荡,里头藏着的赤练蛇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她带着那大个子一跃而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飞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赵大海道:“她来就是为了回收那张皮囊么?”
“是吧,”李玉真道,“那玩意儿对于邪修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扔了可惜呗。”
赵大海感叹道:“人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吃的东西太不讲究了。”
伏顺一想刚才那情形就受不了,苦着脸道:“别说了,忒恶心!”
驿丞带人追了出去,大街上空荡荡一片,那两个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一帮侍卫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转了一圈,无功而返。驿丞只得回来禀报道:“步大人,小贼不见了。”
跑的不如飞的快,找不着也很正常。步云邪淡淡道:“好好守着驿馆,别放松警惕。”
驿丞道:“是。”
段星河把伏顺扶了起来,拍去了他身上的土,道:“没事吧?”
伏顺还心有余悸,道:“没事……我头不痒了,可是现在好疼啊。”
段星河有些好笑,道:“让你少挠两下不听,头皮都破了能不疼么。”
步云邪拿他没办法,道:“我给你涂点药,跟我来吧。”
众人回了屋,伏顺坐在床边,一脸倒霉地说:“我以后是不是就秃顶了,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赵大海安慰道:“过一个月就长出来了,到时候抹点生姜,保准比以前长得还多。”
步云邪给伏顺清理了伤口,敷上了药。伏顺的脑袋被绷带包着,听东西都嗡嗡直响,整个人像闷在一口大缸里似的。
回想起来,之前伏顺就在院子里见过一个黑影,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头皮发痒。他应该就是那时候遇到了万象门的人,不知不觉被种上了双生蛊的孢子。
李玉真道:“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咱们的人的模样?”
他们这一队人为炼制长生丹向西而行,一路上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把他们当成乐子瞧,有人对他们心生忌惮,也有人打算静观其变,万一有了成果,还想坐收渔人之利。段星河道:“应该就是想放个眼线,盯着咱们。”
伏顺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选中了自己当那个倒霉蛋,后怕道:“他们是不是还想杀了我灭口?”
众人沉默下来,那家伙悄悄地跟了伏顺这么多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如果刚才大家没发现有两个他,真的伏顺很可能就被假的取代了。
伏顺出了一头冷汗,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这种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很不舒服,段星河沉吟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咱们的?”
步云邪想起了之前在玄武山被方白鹭等人追杀的事,道:“长生观也是万象门的人吧,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他们跟上头通了气,那女人才来的。”
李玉真有点担心,道:“那他们以后再偷偷在咱们身上种蛊怎么办?”
赵大海道:“中蛊的人脑袋不是会一直痒吗,这么明显不可能不被发现啊。”
于百川忽然开口道:“有时候头会痒,有时候没感觉,不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