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道:“分开关,要不然这几个人不老实。”
一人上前来,拿铁链套了段星河的脖子,先把他拉了出去。赵大海急道:“喂,你抓我师兄干什么?”
又有几个官差过来,给他们每人都套了根铁链,道:“押到别的牢房去,免得他们不老实!”
众人被拖出了牢房,心里十分慌张。伏顺嚷道:“干什么干什么,我不去别处,就在这里。”
一人踢了他屁股一脚,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给我闭嘴!”
对面的那武疯子幸灾乐祸道:“嘿,小伙子,你要活不成啦!”
一名官差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活腻了?”
那武疯子连忙缩成一团,却把脸埋在膝盖里,嘻嘻直笑,看别人倒霉十分兴奋。官差押着段星河往前走去,片刻出了牢房。段星河感觉不对,道:“不是关到别间去么,怎么出来了?”
一名官差道:“牢头看你身体好,抬举你,给你换个好点的地方住。”
段星河有不好的预感,道:“我不去。”
一群人推推搡搡的,道:“废什么话,赶紧走!”
他被一群人推着来到了采石场西边,正是刘叔说关着怪物的地方。他被推进了一间牢房,里头放着两张石床,还关着一个人,已经睡着了。官差锁住了牢门,道:“以后你就住这儿,白天不用上工,吃了就睡,好好享福就行了。”
那几人说着,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段星河意识到自己是被他们抓来试药了,他以为自己年轻力壮的,这些人会让他多凿几天石头,没想到厄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来了。
次日一早,阳光照了进来。这边的牢房是山洞凿成的,铁栏杆外面就是采石场。段星河听着远处叮叮当当的采石声,心中竟有些怀念。如今自己被关在这里吉凶未卜,还不如原来每天凿石头呢。
五六个官差提着个木桶过来了,里头盛着几个馒头,还有些青菜豆腐,待遇确实比以前好一点。但段星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知道这是拿命换的。
一人打开牢门,把饭往里一放。另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取出一颗拇指肚大的药丸来。采石场的张管事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对他道:“小兄弟,我看你最近劳累的很,吃了这药补一补。”
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段星河往后退去,道:“我不吃。”
张管事顿时收敛了笑容,阴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扬下巴,几个官差一拥而上,顿时把段星河按在了地上。
这帮混蛋,根本没把人当人。段星河简直要气炸了,七八只手按着他,还有人坐在了他的背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有人捏开了他的嘴,强行把药塞了进去。
段星河拼命挣扎,想吐出来,那些人却一直按着他,直到药都化了为止。又有官差抓住了另外一个囚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
官差放开了他们,早被关在这里的那人神色麻木,静静地垂着头。段星河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怒道:“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一群人大笑起来,一名官差锁上了牢门。张管事道:“你运气好,这一炉是司业炼的药。他老人家炼的药吃了都没什么大事,顶多肚子疼两天罢了。”
他看着段星河愤怒的神色,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道:“司正大人的药就不一样了,吃了多半会长出三头六臂来,他炼的药都养出好几个怪物了。你可得好好地活着,多试几炉药,也算你为咱们陛下长生做贡献了。”
段星河待了片刻,感觉肚子里热乎乎的,又有种刺痛的感觉。他盘膝坐起来,想要运功压制住毒质。对面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头,好像脑袋疼的厉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段星河跳下床来,道:“兄弟,你怎么了?”
那人疼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用头直撞石床,鲜血不住往下淌。他脸上生着些癞蛤蟆似的疙瘩,丑陋不堪,应该是吃了金丹之后长出来的。段星河伸手挡着他的头,道:“你冷静一下,别撞了!”
那人十分痛苦,哑声道:“我的头好疼,里面有虫子在钻……啊啊啊……有东西钻出来了么?”
“没有,”段星河道,“你放心,什么也没有。”
他话音未落,忽然见那人的头皮裂开了一道缝,骨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段星河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只见一个羊角一样的东西冒了个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
鲜血淌得那人满脸都是,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有点恍惚。
那只角长到两寸长,渐渐停了下来。那人身上的皮肤也裂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把衣裳染得通红。段星河一时间没动,在这种糟糕的环境当中,每一点力气都极其宝贵,若是给了别人,自己就可能面对死亡。
“啊啊啊……呜……”
那人疼的滚到了地上,浑身一个劲儿发抖。段星河有些不忍,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把一股灵力灌注进去。片刻那人的疼痛缓和了一点,哑声道:“别管我了,没用的。”
既然被关在一起就是难兄难弟,段星河安慰道:“别这么说,好好挺住,活着就有机会出去。”
那人颓然道:“我吃了十多天的药,早晚要变成个怪物……小兄弟,你要是有机会出去,能不能帮我个忙?”
段星河道:“你说。”
他道:“我是蜀山的弟子,叫张凌越,道号凌虚子。一个月前云游到大幽都城,被人抓到了这里。你拿上我的腰牌,有机会的话,帮我去蜀山一趟,跟我的未婚妻刘毅君说声抱歉,告诉她我已经不在了,让她别等我了。”
他说着,眼里盈满了泪水,十分不甘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出来历练一趟,本想变得更强大,却没想到被困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了。
张凌越把腰牌解下来,递了过来。令牌是乌木做成的,正面写着第十八代门徒张凌越,背面写着蜀山二字。蜀山这样的大宗门择徒甚严,他本来前途大有可为,却在异乡遇难。段星河很替他惋惜,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张凌越松了口气,颤抖着手摸了摸头顶,碰到了长出来的犄角。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刘师姐……我真的好想念她。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很害怕。”
段星河道:“等以后出去了,总有法子治好的。”
张凌越笑了一下,神色凄然,道:“你什么也不知道……钦天监的李司正急功近利,炼的药号称能白日飞升,却会让人畸变。接下来我怕是要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哑声道:“我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不能为虎作伥。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把我杀了吧,也算是全我名声。”
段星河沉默下来,对方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在牢房里待了一天,张凌越一直在昏睡。段星河感觉没有什么不好的变化,身体倒是好像变得轻盈敏捷了一些,看来那丹药练得还挺成功的。
官差见他活的挺精神的,十分满意,道:“还是司业大人慈悲,炼丹的手段也高明,比司正强多了。”
另一人拿胳膊肘捣了他一记,道:“司业才来多久,李司正从祖上好几辈就执掌钦天监了,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么?”
那人还不服,低声道:“可太医院和李司正都治不好的病,被司业治好了,陛下现在器重司业的很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司业代替李家掌管钦天监了。”
另一人道:“李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哪能轻易被一个新人给挤下去。唉,跟咱们也没关系,走吧。”
段星河听他们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凌越的身体这几天来一直在发生变化,刚吃下药那阵子长出了一只角,第二天脸上的脓疱更多了,到了第三天傍晚,他开始抱着头在床上打滚,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段星河有些不忍,道:“道友,你没事吧。”
张凌越惨呼道:“我要死了……我的头要裂开了,啊啊啊……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他本来是个无辜的人,却被害成这个样子。段星河着实不忍心下手,可要不杀他,倒霉的就是自己了。他往腰间摸去,身上还带着个凿子,只要往那人脑后杵下去,就能结束他的痛苦了。
张凌越疼的浑身发抖,段星河正在迟疑间,只听滋啦一声,那人的头颅崩裂开来,一个长着角的畸形脑袋带着白色的脑浆,从里头露了出来。原本的脑袋被皮肉连着,耷拉在脖子两侧。
新生出来的那个脑袋好奇地看着段星河,咧开长着森森白齿的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段星河被面前恐怖的情形吓住了,下意识往后退去。外头有官差听见了动静,往里看了一眼,惊讶道:“啊啊……成了!仙丹催生出元婴了!”
那人转身往回跑去,迎面撞上了另一名官差。对方十分不悦,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司业刚到大门口,要亲自来看试药的结果,惊扰了他老人家你担待得起么?”
那人喘着气道:“炼成了,李司正的药成了。服下之后便斩去了三尸,迅速达到元婴境界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快步往山洞这边赶过来。段星河和这个怪物被关在狭窄的洞穴里,跑也跑不出去,感觉大事不妙。
他试探道:“张兄……道友?”
张凌越本体的脑袋瓜都碎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了。怪物歪了歪头,吐出了一条又尖又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它这是要吃人了。段星河心中骇然,用力捶打着铁栏杆,声嘶力竭地喊道:“开门——他变成妖物了,快开门!放我出去!”
那怪物的畸变还没完成,它每往前挪一步,皮肤便裂开一些。裂缝里钻出几条蛇一样的触手,啪地一下子砸了过来。岩洞一共就这么大,段星河躲不开,被抽的摔在了地上。
张凌越说的没错,等他彻底变成妖魔,就不好对付了。段星河攥紧了拳头,后悔没先下手为强了。
外头的官差们见了牢里的情形,都吓坏了,谁也不敢打开牢门。那小子命如草芥,死就死了,若是把那妖物放出来,遭殃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一只硕大的触手蠕动着,把段星河卷了起来。那触手的力气极大,段星河的骨头被勒得生疼,脸憋得通红。他拼命捶打着触手,大声呼救:“救命,放开我——”
他还没找到小师妹和步云邪,没把大家平安带回去,不能就这么死了。
强烈的求生欲激发了他体内的力量,胸口的烙印生出了灼热的感觉,剧烈地鼓动着。霎时间,一股强烈的灵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强大的冲击力带着紫色的光芒充满了山洞。怪物的触手顿时被撕的粉碎,大量的肉块掉了下来,发出了黏腻沉重的声音。
段星河跌落在地上,浑身都被那妖物身上淌出来的绿色黏液沾满了。他咳嗽了几声,强烈的腥气熏得他头昏脑涨。
“嗷呜呜呜呜!”
那妖兽疼的嘶声嚎叫,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周围的人都捂起了耳朵,被震得十分痛苦。妖物的分裂还在继续着,它的右肩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又是几条触手伸了出来,在空中舞动着,足有一丈长。那情形极其诡异,让人简直无法想象。
有人仰望着空中的触须,喃喃道:“这算什么白日飞升,分明是变成了恶魔。”
妖兽用力一挥触手,段星河的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了那一击。它的触手粗壮沉重,轰地一声把牢门打出了个大洞。段星河眼前一亮,心道:“太好了,天不亡我!”
他一矮身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几根触角从里头伸出来。段星河拼尽全力跑出了一段距离,大口喘着气。那头妖兽又气又急,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声。
“呜哇——哇!”
十七八只触手带着绿色的黏液,重重地撞击着牢门,发出咚咚的声音。大地为之震颤,尘土飞扬起来迷蒙了视线,铁栏杆摇摇欲坠,它就要从里头冲出来了。
远处凿石头的工匠们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惊呼着四下逃散,官兵也慌张起来。一根触手卷住了段星河的脚腕,把他往回拖去。段星河竭力挣扎,身边却连个能抓一把的东西都没有。他的心沉了下去,脸被地上的砂砾摩擦的流了血,身体撞到了铁栏杆上。
“放开我!”
他抵着栏杆,挣扎中放声嘶吼。他浑身都是冷汗,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这时就见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射向了那头妖兽。
“嗷嗷嗷嗷嗷嗷嗷——”
妖物的脑门被射中了,疼得松开了触手,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嚎叫。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李玉真在慌乱中冲了过来,捡起了官兵丢弃的弓箭,朝那边射了过去。
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也十分后怕。段星河诧异地看着他,简直不相信他能这么当机立断。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人群都在往反方向跑,他却冲过来救兄弟。段星河想起了他一直没回答自己的话,李玉真哑声道:“我的道心……是勇敢。”
采石场的管事被那一箭提醒过来,连忙喊道:“射杀,快射杀了它!”
一群官兵拿着弓箭冲过来,簌簌地朝牢房里放箭。妖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身上被射的像刺猬一般,终于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众人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段星河喘着气,整个人都虚脱了,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李玉真连忙扶住了他,急切道:“兄弟,你没事吧!”
这边地动山摇的,灾难刚刚平息,就见不远处几名黑衣侍卫抬了一顶蓝呢轿子过来,却是当官的来了。一名侍卫掀开了轿帘,里头的人穿着深青色的忠静服,缓步走了出来,道:“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管事张掖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回禀司业,惊扰了大人,小的们罪该万死。是试药的人发生了畸变,小的们已经把它射杀了。”
那人没有回应,目光落在段星河身上,蓦然睁大了眼。
段星河喘着气,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余悸中。他浑身都是血、冷汗,还有那怪物的黏液,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片模糊中,那位司业大人走到自己面前。段星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有些惊喜,又十分难过,颤声道:“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儿!”
段星河想说什么,却浑身都脱了力,一头向前栽过去,就这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