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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祭祀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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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河冷冷道:“别人过完今天还有明天,咱们还能有么?”

伏顺昨天虽然在打瞌睡,但迷迷糊糊地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性情一向懒散,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但看大师兄这个样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道:“要不然再等等,天还没黑呢,我陪着你。”

段星河把兔子往背篓里一扔,屈起一膝坐在地上,靠在一棵大树边。太阳晒着两人,汗水不住往下淌。伏顺在树丛里蹲的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段星河的头一点一点的,片刻也睡着了。

晚风轻轻地吹来,太阳渐渐下山了,段星河睁开了眼,意识到又一天过去了,他依旧颗粒无收。

段星河平时还能打到些野羊、狍子之类的东西,今天却什么都没逮到。他叹了口气,觉得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他站起身来,随手拍醒了伏顺,道:“回去了。”

伏顺揉着眼,见天快黑了,有点茫然。他道:“打到东西了么。”

段星河道:“没有。”

伏顺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边。两人穿过树林,前面就是虺神洞。段星河停下来看了那黑黢黢的岩洞一眼,心里沉甸甸的。他把打来的兔子放在了洞口,喃喃道:“今天运气不好,只打了这一只兔子,神尊莫怪。”

他转身准备回去,却见不远处,一个人站在树丛后面,探头探脑地看着他。

刘正阳方才从这边经过,见段星河拿着弓箭回来,一副丧气的模样。他心中有些好奇,跟过来一看,却见段星河把一只兔子放在虺神洞前,双手合十,默默地祷祝着什么。

刘正阳前两天听人说了,山洞里供奉的其实是一尊邪神,举行祭祀仪式是为了加固封印,让它继续沉睡。他的神色严肃起来,道:“你小子在干什么,偷偷摸摸地给邪神上供,你想害人啊?”

段星河本来就心情不好,这讨厌鬼又来找茬。他道:“关你什么事。”

刘正阳站在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他平常身边都有几个跟班,今天却没带人。他道:“我就说你小子那天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身怪力气,原来是跟邪魔外道勾结。你不用嚣张,我这就告诉我爹去!”

刘正阳转身就往回走,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要不是为了对付他们,段星河也不至于惹上这邪神。他胸口的烙印隐隐作痛,戾气涌了上来,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始作俑者,只想把这混蛋狠狠揍一顿。

刘正阳见他铁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去。他道:“喂,你干什么……你别过来,你想打人不成?”

反正三天一到,大家一起完蛋,段星河的心口断断续续发出灼热的疼痛。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拳头掰的咯咯作响,道:“说对了,你爹不教你做人,我教你!”

刘正阳也恼了,道:“你算老几,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小师叔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碎,上次要不是他让你,你以为你能赢的了他?”

伏顺看着他俩,觉得大师兄太不冷静了。就算这小子欠揍,也得等天黑了套个麻袋再说。这样直接动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他知道最近段星河的压力大,上了那股子邪劲儿就把理智扔到脑后了。他劝道:“大师兄,算了算了。别理这小子了,晦气。”

段星河却仿佛没听见,只是盯着刘正阳道:“你过来。”

刘正阳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他没带兵刃,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指着段星河道:“我警告你,我修为也不差,你别逼我动手啊。”

伏顺见那两个人要打起来了,寻思着自己劝不住,便快步往星垂殿那边跑去。

刘正阳见段星河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山坡上满是枯枝和石头,刘正阳惨叫着滚下去,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砰地一声不动了。

段星河:“……”

这小子笨成这样,还学别人来找事,属实不知道自己有几斤重。段星河走过去,踢了踢他肩膀,道:“喂,我还没动手呢,别碰瓷啊。”

刘正阳脑袋上流下了一缕鲜血,摔的灰头土脸的。段星河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人还有气,就是昏过去了。

周围静悄悄的,风窸窸窣窣地吹过山林,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段星河注视着刘正阳,忽然生出了一个阴沉的念头。门派里的孩子就算有残缺,在他眼里也是自己的亲人,他舍不得对他们做这么狠的事。可眼前这家伙这么讨人厌,要是就这么消失了,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件好事吧?

段星河儿时在外流浪过几年,知道人狠毒起来能变成什么样子。虽然身边的人都尊敬他、崇拜他,但段星河知道自己的心里藏着一头野兽,比他胸膛上的烙印更残忍。

小时候北边战乱,他的家乡又遭了旱灾,父母死在了逃荒的途中。他背着一岁的妹妹,跟着流民群向前走,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要带着唯一的亲人活下去。可后来他的小妹也饿死了,他饿得甚至没有力气把她埋起来。

他哭了一阵子,抱着她的尸体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空空的,不远处有人围着一个大锅煮东西,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那群人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又有点古怪。段星河看到锅里浮上来一根小小的骨头,上面缠着几缕又黄又细的头发。有人问他要不要喝一碗肉汤,刚逮的兔子,肥美的很。

都大旱两年了,草根树皮都被扒光了,怎么可能有兔子?

他的目光落在火堆上,一块蓝色的碎花棉布还没烧干净,是他裹妹妹用的。段星河忽然感到了一阵恶心,倒退了两步开始干呕。那些人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或是嘲笑的神色,低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刚死的,新鲜的很……”

段星河抱起一块大石头,怒吼一声,朝他们砸过去。那群人惊呼了一声,四下散开了。有人恶狠狠地看向了他,道:“干什么,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又有人道:“我看这小子身上还有点肉,要不然一块炖了吧。”

荒年人命比草都贱,哪有什么人性。几个汉子眼里露出了凶光,朝他围了过来。段星河被人用石头砸倒在地,有人拖着他的头发往大锅边走去,也有人在旁边舔嘴咂舌的,已经开始吞口水了。

“放开我!放开——”

段星河拼命挣扎,放声呼救,周围的人却无动于衷。乔月柔和步家寨子里的人赶着大车从路边经过,见了那情形吓了一跳。她连忙跳下车来,拦住了他们道:“有话好好说,别动孩子!”

那群饥民看她是个小女人,吵吵嚷嚷的不肯罢休。她便从包袱里掏出一沓高粱煎饼和两个煮红薯,把这孩子换了下来,带回了青岩山。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一天,师娘给了他一个糜子面窝头,给他擦干净了脸,道:“别害怕,我还没有孩子,你也没有爹娘,咱们做个伴吧。”

她给他洗了个澡,帮他把头发梳了起来,给了他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段星河当时只有八岁,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人的眼神都是那种警惕的模样,就像一只野性难驯的狼崽子。直到他确认师娘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害他,他才放下了戒备。像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谁对他好,就是一辈子的事。

在他心里,师娘就像庙里的白衣菩萨一样,慈爱温柔。如果没有她,自己早就死在荒年里了。他现在长大了,肩膀宽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想帮师娘撑起这个门派,为她解决一切难题。他知道自己的爱很狭隘也很有限,只能给自己人,但他也不想做什么大仁大义的好人。如果非得有人死去才能换来安宁,那就让刘正阳去好了。

他的眼神沉下来,弯腰把刘正阳扛了起来。他沿着泥泞的小道往上走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道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刘正阳垂着头,还在昏迷之中,跟自己之前带来的羊和兔子没什么区别。只要把他交出去,所有人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段星河怀着这样的念头,心情变得轻松多了,心口烙印的骚动也平息下来。是了……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出来。他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失望,尽力隐藏着内心的魔鬼而已。既然刘正阳非要窥探他的内心,那就让他为好奇心付出代价吧。

伏顺带着步云邪从星垂殿那边过来了。两人见段星河扛着刘正阳往虺神洞走去,都吓了一跳。步云邪喊道:“等等,你要干什么,站住——”

段星河只当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已经走进了山洞里。步云邪一路小跑过来,扯住了他,道:“把他放下来,这是人命!”

两人僵持了片刻,步云邪用力一拽,把刘正阳抢了过去。他扛着刘正阳,又觉得这人讨厌得很,转手扔给了伏顺。段星河道:“他欺负你,你还救他干什么?”

步云邪不是要救这讨厌鬼,是不想看着段星河做错事。他低声道:“你鬼迷心窍了?他得罪了咱们,重重打他一顿也就算了,怎么就至于取他性命?”

段星河冷冷道:“虺神要人牲祭祀,他闯到这里来就是自投罗网,这是他的命。”

步云邪道:“那他爹知道了怎么办?”

段星河道:“青岩山这么大,他自己走丢了,关咱们什么事?”

他的神色淡漠,内心仿佛闭锁起来,毫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也不顾及什么长远,只想保全自己和重要的人活过今天。哪怕因此掀起滔天巨浪,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步云邪急道,“这个头绝不能开,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那邪神不可能满足的,你难道没想过么?”

段星河自然知道这些,可他区区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

步云邪急切道:“我今天查了很多书,也去问过寨子里的老人家了。有人听过太阿剑的事,已经在帮我寻找修复剑的方法了。你再等一等,明天说不定就有法子了……”

段星河的眼神冷淡,昨天他试了很多次,根本没有任何结果。胸口的烙印灼烧着他,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钉子打在他的心脏里,持续地折磨着他。诸天善神不会垂怜他们,只有邪神在默默地看着他们,拿他们的痛苦取乐、以他们的血肉为食。

步云邪道:“咱们一起去寨子里问问阿婆,她是我娘的师父,知道很多东西的。”

他说着翻开段星河的腰包,拿出了太阿剑柄,还抱着一线希望。段星河却夺了过去,心烦地扔了出去,道:“没用的。”

铁棍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滚了几下。一只小手把它捡了起来,却是魏小雨来了,赵大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盏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石壁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旁边站着个小豆丁,伏顺蹲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昏迷的刘大少,步云邪抱着臂站在一边。昏暗的山洞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根本没把这里当成禁地。

段星河心烦道:“你们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晚上段星河没回去吃饭,师娘让赵大海出来找一找他。魏小雨想起了昨天大师兄来问自己的事,觉得他八成在虺神洞里,便跟着赵大海来了。两人到了洞门口,本来还不敢进,却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两个人听了一会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魏小雨十分愧疚,小声道:“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把这东西插回去。”

她说着爬上了祭祀台,踮着脚把剑柄塞回了缝里。剑柄插进去的一瞬间,一道黑色的灵光从石壁上透了出来。周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许多小石子崩落下来,岩石上生出了些裂缝。

细如发丝的裂纹渐渐扩大,如同冰层开化的河面,越裂越大,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众人都十分惊讶,没想到她的灵力这么强大。魏小雨有些慌张,却又十分兴奋,道:“是了,我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形……”

她话音未落,壁画轰然崩塌下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头传来了呼啸的风声。一道强烈的气旋打着转,吸引着周围的一切。几块小石头落了进去,迅速消失了。地面不住震动,众人在山洞里东倒西歪的,失声发出了惨叫。

“怎么回事?”

“地震了,赶紧出去!”

刘正阳被震醒了,他记得自己从山坡上摔下去了,却不知道怎么醒来会在这里。

他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也顾不上别的,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离洞口最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魏小雨的个子瘦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道气旋卷了进去,掉进了黑洞里。

赵大海失声道:“小师妹——”

他伸出手要抓她,却扑了个空。他的上半身被气旋吸住了,任他体型高大也抵抗不了那股力量,一个倒栽葱跌了进去,眨眼间就不见了。伏顺抱着一块大石头瑟瑟发抖,道:“怎么回事,这个洞会吃人?”

一块石头塌了下来,段星河向前抢了一步,抬手护住了步云邪的头。小师妹却被气旋吸走了,他心中顿时一慌,喊道:“小师妹,小雨——”

没有人回应他,山洞还在不停震颤,大量的石头落下来。步云邪一拉他的手,道:“快走,洞要塌了!”

那股气旋变得强烈起来,骤然扩张到了极致,把他们三个人都卷了进去。

刘正阳刚逃出来,就听轰隆一声,几块大石头落下来堵住了洞口。刘正阳心里一慌,暗道:“完蛋了,那几个人被活埋在里头了?”

飞扬的尘土渐渐落定,震颤渐渐平息了,山林寂静的可怕。

“喂——”

山林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喂喂喂——喂。刘正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们几个还活着么?”

山洞里没有回应,刘正阳抓了抓头发,快步往回跑去,心中暗道:“这么多人被砸在里头可不是小事,得赶紧告诉他们管事的……别赖上我了,跟我没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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