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初一的第一个半夜,安安静静地落下满世界的雪,没有狂风大作,也无簌簌之音,人们只在睡梦中发觉周遭突然变冷,潜意识将被子更裹紧些,迷迷糊糊地不忘把伸到外面的双脚收回。
门前积雪有立起的手掌那么厚,一脚踩上去,软绵绵,刚到脚踝。吴奇怕冷风灌进屋子,所以只将门开个小口,侧着身子挤出去后立即关上。
望着深蓝幽静、晦暗未明的天空和白花花的院子,她深吸一口气,又用力拍拍双脸,强行“开机”以让自己清醒。
作为老祖宗的专属“奴仆”,她每天必须四点左右起床,去正屋的专属小厨房煮养生汤,准备好老祖宗的早起要用的物品和餐食,然后在六点之前去服侍老祖宗洗漱起床。心中只要稍有不满,脖子上戴着的那块半圆形的玉佩便会隐隐发烫。
她的身体是老旧的,身上的枷锁也是老旧的,甚至没有地方能知道自己的评分,所以一步一点也不敢走错。
今天起晚了。
昨夜跟陈心、樊茜分别后,她想去找孩子们,可刚到正院就看关飞星站在水缸前洗脸。
“我还想去找你,你自己下来了。”吴奇走上前想帮孩子收拾粉装,却在关飞星抬头那一刻停下脚步——眼神不一样。看向自己的是没有感情,带着审视观察意味的一双眼睛。
“飞月?”她试探着问。
“关飞星”点点头,“我让那孩子走的,大家都回来了,用不着折腾孩子守夜。今晚我住在你房间,这个身体没地方去。”小小的她甩甩手上的水,先一步走进西厢房。
吴奇想找机会和她交谈,可“关飞月”进门直奔床,之后宛如昏死过去,最终半句话也没说上。看眼时间,她最后只在椅子上小憩片刻,便醒来干活。
寻常西厢房有三间,正常中间是迎客厅或者做其他功能室,东次间为卧室,但吴奇的不同,进门便是卧室,东西两房间被锁上,两扇厚重的木门连个缝隙都没有,什么都瞧不见,连外面的窗户都封闭着。她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找不到钥匙。只有三天记忆的她,完全不记得钥匙在哪里。
幸运的是,相比于樊茜和陈心,她多有一本日记,日记似乎是新的,从元旦开始写,到她过来的那天,里面详细记录着每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不然面对老祖宗,她还真搞不定。
吴奇进入厨房后先找到昨晚在灶火中煨的地瓜,着急干活,吃的时候不小心噎住,大口喝完一勺冰水才缓解,嗓子被撑得、扎得生疼。
等处理好药材、起火熬煮时,天色开始放亮,等做好药粥早餐时,太阳马上要冒头。
她心中火急火燎,脸上故作镇定,将热水端进老祖宗的房间时,老祖宗早醒了,披着墨色貂绒披肩,借着绿色老台灯的光,坐在靠窗户的榻上看书。
“今儿起得晚了。”老祖宗将残破的书放下,浑黄的眼睛盯着吴奇,右手在书桌上敲打。
“飞月昨晚回来了,安顿她花费些时间。”吴奇没有立刻展示认错的姿态停下动作,而是将东西放在榻的边缘,自作理所应当的样子服侍老祖宗洗漱,“汤药已经凉好了,您今天先用餐还是先喝药?”
“一会我跟他们有事要商议,等我让人叫你,你再来。”老祖宗洗完脸,用白色帕子擦脸,双手上的皮肤黑得发亮,“你确定真的是飞月?”
“是。”吴奇根本不知道怎么区分两个人,可要是说“还魂”她也不信。
从来到现在哪怕这里有些怪异,但鬼怪作祟的实证却并没有出现,那孩子没准是双重人格也说不定。在阴森森的大宅院里,有点精神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
“东西已经找到了,你准备好了吗?”老祖宗向窗外看晨曦。
“准备好了。”吴奇根本不知道准备什么,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察言观色,在并无收获后斟酌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按照往常一样即可。没有其他事你先下去,用这个重新煎药,我要跟他们去开会,你煎好药再来。”老祖宗说罢,将一个铁碗从桌下掏出来递过去。
吴奇带着好几颗白色表皮蠕动的蛋飞速钻进小厨房,生怕下一秒蛋里钻出个自己收拾不了的东西。
在她煎药时,正房的门不时响动。
正房的门第四次被打开,关修身披着一件黑色裘皮进门,扫一眼在座的人,坐在大哥关修廉旁边。
老祖宗跟关沛鸿分别坐在上座东西位,东侧下座是鬼迷日眼的关俢廉和跷腿打盹儿关修身,西侧下座是正襟危坐的关皓和满脸期待的关煜。
老祖宗:“人到齐了,开始吧。”
关沛鸿点点头,站起身,“又是十年之期,今年祭祀的人选,还请大家一起定夺。”
关修身换了条腿翘,看向老祖宗,“还定夺?我都把人带回来了,昨天你们也让人进行接引仪式了,还不明显吗?”
关皓:“叔叔的意思是说,飞星和扬帆?”
关沛鸿:“按照我的意思,飞星还是留下,飞月既然能借着她的身子回来,别人没准也能有办法,只要我们能跟飞月沟通,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
关修身:“按照昨天的情况,就算真是飞月借尸还魂,也没办法沟通吧。飞星是绝对的人选,现在家中没有女儿,而且,童男童女中男童是不是血亲都无所谓,女儿必须得是关家的。”
关修廉:“哈哈哈哈,谁说没有别的女儿。你嫂子说,看修玉肚子的样儿,那孩子就是个姑娘。”
关修身用手狠狠拐一手肘关修廉,“大哥,你昨晚喝醉还没醒呢吧,那孩子还没生呢。”
关俢廉:“谁没醒,我就是醒了才这么说的,我们飞月飞星当年是顶了谁的缺,你们不知道吗!”
关修身:“那也就是个女人!还是个长不大的女的!白养着能干什么!”
老祖宗:“行了,我也是女人,你们现在不也是白养着我。”
关修身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老祖宗:“关煜,你爸呢?今天的大事,他竟然敢缺席!”
关煜:“老祖宗,我爸从昨天下午就陷入梦魇,一个劲地说胡话,来不了,让我带着他的手牌来参会决断。”
老祖宗:“那你怎么看?”
关煜:“老祖宗怎么说就怎么做。但今年是仪式最关键的一年,我们关家之前八十年的付出在此一举,我想有没有可能,童男童女都用我们自己人,这样更能保证仪式的顺利进行。”
关皓没等他话说完,猛然站起:“关煜!你的意思是说,让小志去做祭?他可是咱们关家的嫡长重孙!这绝对不行!”
老祖宗手指在桌面上敲动,思索片刻,“关煜所言还是有些道理。将小志的备选加上,准备投举。”
经过众人的投票选择,结果如下:
关沛鸿——关修玉肚子中的孩子&杨帆
关俢廉&关皓——关修玉肚子里的孩子&杨帆
关修身——关飞星&关圣志
关煜两票——关修玉肚子中的孩子&关圣志
“二比二平。”老祖宗扒拉着眼前的手牌,仔细检查上面的字,“既然结果已定,那我宣布——”
“等一下!”关修身站起身拦着那最后的决断,他站在空地上环视一圈各怀心思的众人,反问道,“谁说修玉的孩子一定就是女儿了?如果她的孩子是儿子呢?”
屋中顿时寂静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