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从寝房出来的缪月一身玄衣。
“坐,此处不比军中,不必如此拘束。”缪月随口一说,面色依旧冷淡,她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神色惶惶的士兵,这人她认得,正是前些日子,她重生时召进来问话的人,听旁的士兵提起,名叫丁志。
丁志不可谓不心惊胆战,眼前这人的手段在军中是出了名的残暴,现下却是叫他坐,他如何敢。丁志小心翼翼瞧了缪月两眼,一脸冷色,愣是让他脊背一寒,方才跑过来生出的汗全没了,在缪月那颇有点威慑的眼神注视下,浑身一震,两腿发软,“噗嗤”一声跪地。
他额上很快又冒出汗,凝成水珠,滑到眼底,他抬手去揩,仰头看着上方人影,眼前有些模糊,“将军,军中出了大乱子!”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军中无人不知这位燕将军的行事作风,喜怒无常,脾性阴晴不定,前一刻笑着,一句话不如意,便能抽刀将人脑袋砍下来,丁志曾有幸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不知何时就触碰了这位燕将军的逆鳞。
因此,丁志埋伏跪地,整个人浑身发颤,不敢妄动半分。
上首只传来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军中出了何事?”缪月看着丁志,眉头微微蹙起,看来燕平在军中远比她想象的残暴,原身记忆一下涌了进来,眼前这个面容青涩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是原身偶然从战场上救下来的。也因为如此,丁志对她忠心耿耿。
缪月想了想,道:“你且起来回话。”
丁志僵硬起身,好歹呼出一口气,语气颇为急切:“自将军您走后,郭副帅扬言他就是主帅,谁有不服,杀无赦!一些士兵果真不服他,说他名不及位,郭副帅却滥用私权,削了不少士兵脑袋,现下军中一片混乱。”他顿顿,看了看缪月脸色,“军中…出了暴/乱!”
说着,丁志埋头,“……还望主帅回去主持大局——”
“你们将军不是已被你们满口“灾星灾星”的逐出军营了吗?!我算算,左右也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变天儿都没这么快!”
门外,姣好的女音带了点刻薄与冷意,两人齐齐看去,陆熙华缓步从廊道缓缓走过来,她头发未曾束起,头发披散在后,走动间,月华如流水映到陆熙华身上,她身上披了缪月那件黑色大氅,面容恢复一点血色,不如起先那般苍白,带着一点散漫的慵懒。
缪月不曾说话,她只看着陆熙华走到她身旁,她身量比陆熙华高上不少,那件黑色氅衣她穿着并不适合,就如曾经陆熙华时常坐在廊道下看漫天飞雪,不知想些什么,她则会从背后抱住陆熙华,宽敞的氅衣裹住她们,她用身体的温度带给陆熙华温暖。
缪月严重凝滞的黑仿佛在缓缓流动,盯着陆熙华始终不曾移开眼。
丁志悄悄瞥了一眼缪月,随即目光被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攥住。
陆熙华眼眸含霜,盯着丁志,眉头微蹙。
丁志身子一顿,不敢去想两人是何关系,虽说将军一向严苛,可从未有过什么流连女色的传言,他脸埋得更低,看向缪月,面色为难,“……将军…”
丁志早些年上过几年私塾,那是村子还没被人剿灭时,他心思自是要比军中那些大字不识的糙汉细些。
昨夜他听闻此事,起初也是愤慨得不得了,正好军中有老兵说起当年赤河之战往事,又分析此事的怪异之处,本对郭通心生怀疑。
今日城墙听缪月所言,亲眼见证军中暴/动,心下便明了此事必是郭通做怪!
想到此处,他的声音放大,颇有些豁出去的意味,“将军当年在战场上救下属下,属下没齿难忘!…但军中其他士兵何其无辜,还望将军随属下回到军营,平息暴动风波后,属下自会接受处罚…今后属下也必定誓死效忠主帅!!”
丁志满腔热血,说到最后又是跪地看着缪月。
陆熙华站在一旁轻哼一声。
缪月却觉这人年纪不大,倒是有所担当,若为自己所用也是不错。
缪月在军中呆久了,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习惯,何况她一向不苛责手下人,她虚扶丁志起来,思索片刻道:“此事还需不急,这事发了酵,郭通自会露出马脚,现在出手只会弄巧成拙。你先与我细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丁志沉声应答,“是,将军。昨夜天不亮的时候,有些几个值夜士兵突然倒地抽搐,不消片刻便身亡,将军不在,便由郭副将主持大局。他召集士兵在校场成列,站在看台上高呼:‘昨夜大火映天,血月现世,军中人无故中毒身亡,这怕是天降灾祸,而燕将军不在军营,这事岂会如此凑巧?!’…属下猜测他是有意挑拨您与士兵之间的关系,…说将军是灾星……”
丁志咽了咽口水,从怀中拿出一个封了口的一小碗,双手奉上,“将军,这是昨夜士兵喝下的粥,已尽数被郭通处理,属下特意保留了证据,只是属下看不出丝毫端倪,不知他究竟下了什么药。”
缪月端过那碗粥,眸色微沉,默了一会,又吩咐丁志时刻注意军中动向,随时向她传报。
天还未亮,倒是露出了几颗繁星,墨蓝的天空染上几分亮色。
缪月坐在正厅的长凳上,仔细闻着那小半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