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月哑言,心觉荒谬。
月光仿佛更亮了些,也更柔和了些。
那双杏眸里闪烁光华。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来这里谋生……
世人多说她冷漠寡言,难以接近,谁会想到当年的陆熙华敢来招惹她,更想不到她竟真的救了她,最荒唐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一回过神,就栽了进去。
患得患失的感觉是从陆熙华那得来的,她从不说,以为那些或明示或暗示的小心思总能让陆熙华明白,可陆熙华什么都不明白,她时不时还要因为这事闹别扭,那时她以为她和陆熙华呆在一起,总有机会开口的。
可这一等,她死了也没等来陆熙华。
陆熙华对她,哪怕有一点愧疚吗?
亭外的风更大了些,缪月眼眶有些红。风雪的暗影里走来一个人,步子姗姗。
缪月下意识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响动,藏在皑皑大雪之下,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全身被凝滞的血液似乎都躁动起来,心脏狂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黑暗里的阴影逐渐变成清晰的轮廓,鼻尖的酸涩越来越浓烈,眼前模模糊糊,这是怎么回事…
亲身经历过死亡后,能够再看见她想看见的人,只不过隔了漫长又不漫长的日日夜夜,一千多天,她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再回北虞找过她?听到她死了会哭吗?
好多问题一下砸中她,恨意莫名其妙没了,见到人都那刻,她还是心心念念,涨满心间的是汹涌而来的疼痛。怒意、不满、委屈、杂糅在一起,牵扯她心头的肉,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在亭子四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看着人慢慢向她靠近。
她仔仔细细打量陆熙华,穿了一身白色妃袍,左手撑着绢伞,外边套着一件雪狐裘衣,不听话的雪落到她的身上,眉梢眼角带着点点雪意,呼出一口气,雪白的凝雾散在空气中。
缪月缓缓站起身,有些发愣,分不清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伸出手去碰,又不敢,她还是像过去那样,用眼睛去描摹她的五官。
有多久没见面了,三年还是一辈子?
身为缪月的她早就死了,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被敌人千刀万剐,被狄易一剑穿心,却还是比不过这一瞬间的锥心蚀骨。
陆熙华从来不曾属于过她。
陆熙华微微仰着头,端出一个笑,“将军等了许久?”
缪月觉得那不是在笑,费了好大的力气,话才从喉咙滚出来,“你…”
她又该说什么,现在的她对陆熙华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缪月闭闭眼眸,话都堵在嗓子眼,她说不出什么话,越发忍不住鼻尖酸意,于是转过身去。
陆熙华收了脸上的笑,眼神淡漠。
缪月不说话,她亦不说话。
过了一会,缪月又才转过头来,总算表现得没有那么失态。
陆熙华微垂眼睛,嘴角重新带着笑,身子似有若无地贴过来,“将军这副表情,是不满妾身来迟了?”
缪月许久才平复下心思,偏过头与她对视,看了好久,目光带着点幽怨,“熙妃……娘娘?”
陆熙华愣了一下,眼前这张脸很好看,凤眼,鼻子挺拔,嘴唇又很薄,皮肤冷白,鼻尖眼尾的红又让她看起来有些脆弱。
那双眼睛看过来时让人浑身一颤,具有极强的压迫感,因为眼尾的泛红才削弱这种感觉。
这让她无端想起一个故人。
她不明所以,“将军想说什么?”
缪月动了动喉骨,眼神闪烁,“…没什么…”说着,坐回了石凳上,还是盯着陆熙华,像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
陆熙华眼眸微动,顿了一会,又走到她身边。
缪月不知陆熙华要干什么,微微抬头看她。
陆熙华笑笑,抚上她的脸。
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发颤,她想到了过去,恍惚间,陆熙华坐到她的怀里,搂住她的脖子。
“将军这是怎么了?”陆熙华嘴唇凑到她的耳根。
缪月呼吸重了,打了个机灵,只有她知道她曾经缠着陆熙华和她睡觉,将对方搂在怀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可陆熙华以前不会这样主动……
那张脸近在咫尺,缪月的心却好像跌到谷底,习惯揽住陆熙华的腰,就算是假的,眼前这个人确是真真正正的陆熙华,她抿抿唇,闷闷道:“没怎么…”
陆熙华没说话,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细腻的触感让她一阵心跳,“陆、陆熙华……”她有些慌,抬眼看陆熙华的脸,陆熙华也盯着她。
亭子内罩住的烛火并不明亮,经风一吹摇摇曳曳。
两人之间挤了点微弱的光,光影在脸侧轻轻浮动,陆熙华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还是杏花香。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
陆熙华靠得太近了。
没过一会,陆熙华捧住她的脸,语气不如方才轻佻,“将军,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那双手慢慢摸到她的眉,时轻时重。
“…怎么可能?”缪月因为陆熙华的触碰眯了眯眼,脸色难看,“今日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
缪月不可能现在告诉陆熙华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没忘,陆熙华来找她是与她结盟的。
“是吗?”陆熙华语气有些失落,“我也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相同的两个人…”
缪月没说话,黯淡的阴影里只瞧得清陆熙华的轮廓,温热的气息一呼出来凝成白雾,陆熙华靠得那么近,就好像唇要贴上她的。
她不敢动了,却又试探着往前凑,就快要触到了,脸庞略起一道风,怀里的温热消失,是比方才更冷了些。
睁开眼睛一看,陆熙华已坐在了她对面,似笑非笑看着她。她吞了吞口水,暗自唾弃自己没用,不与陆熙华对视。
过了一会,陆熙华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轻轻道:“既然我来与将军结盟,便存了诚心,这张图纸是我对将军的诚意。”
缪月有点狐疑,陆熙华从前都不过问她军事上的事,能给她什么东西?本有些好奇翻开图纸,随着图纸打开,眼神却慢慢变冷。
这……是北虞军军营的布防图。
她放下布防图看着陆熙华,陆熙华神色如常。
她总归生气,为什么?
陆熙华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义父将北虞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不知是她与义父一起守护北虞?陆熙华知道的,她亲眼看见过,北虞将士护卫家园,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缪月的胸腔堵得很,比知道陆熙华骗了她还要难受,似乎有把刀子凌迟她的心脏,她捏紧了图防纸,目光也冷了下来,“为什么偏偏是北虞,你可知你现在的行为是通敌叛国!若我将这证据公开,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可将军不也应了我的结盟邀约?要说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会拉着将军给我陪葬。”陆熙华丝毫不惧。
“你!”缪月没想到区区三年,陆熙华的性子变了这么多。
“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狄易啊,将军。”陆熙华还保持着十分镇定的神色,在并不明显的烛光下,脸看得不甚清楚,缪月却看见了陆熙华唇边勾起一抹笑。
“前些日子,将军与狄易交战,那狄易用些不入流的法子重伤将军,将军难道不想杀了她?我提供的这张布防图能瓦解她的势力,届时,我与将军一鼓作气,便能将狄易杀个片甲不留!”
缪月好像还没看见过陆熙华脸上如此干脆利落的神色。
她颤颤眼眸,“那…北虞该怎么办呢?”
陆熙华一愣,过了一会,笑笑,“这好像…并不关将军的事。”
缪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了,陆熙华说的不失为一个法子,可要让北虞作为献祭的牺牲品吗?上辈子她也穷尽一生都在守护北虞,可现在她又成了燕国的将领。真要如此吗,不…不…她得想想,若要杀了狄易,一定还有其他法子……
山巅在天际划过一条苍白的线,寒风裹着雪落到亭内,缪月的黑色大氅被风微微卷起,上面落了好些雪。
缪月有些呆滞地起身要走。
陆熙华愣愣看着人,“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缪月面颊沾了不少雪花,连眼睫上也有不少,眼眶彻底红了,闪着水光,可怜巴巴样,说出话的话却冷若寒霜,“你忘了?夏国已昭告天下要与燕国求和,现在夏燕两国已经停战了。”
缪月没听见陆熙华的声音,刚走出亭子,耳旁“砰”地一声炸响。
陆熙华冷声道:“我看将军是没有要与我结盟的打算吧!”
还没反应过来,缪月眼里倒映着一支疾驰而来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