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园。
商、楚俩人出门后,家中师弟按部就班,平日这时该做什么,各自散开忙去了,念生也被白知礼抱去读书识字,整个宅子里,竟只剩月朗一个闲人,前院后屋巡逻般地走了一圈,仍未找到一件事可做。站在前堂百无聊赖时,一片红叶飘飘悠悠乘风闯入眼里。
月朗眼倏然一亮,脑海立时浮现出大门旁那棵愈渐红艳的枫树,想起楚南星之前有提过想在树下绑一架秋千。
于是他立即转身,找来一应物件,随后兴冲冲地朝枫树走去。
刚走到树下,忽然感受到一股许久未见之人的气息,正欲抬头时,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少年音自头顶传来,“月哥!”
月朗从繁密的树下退出,仰头就见墙头坐着位一袭黑衣颈边嵌白毛,额上戴一条皮革抹额的少年。
见他看过来,这位少年十分开心地冲他不停摇着手。
月朗的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绽出灿烂的笑容,语气却带着点无奈,“我说黑羽啊,你什么时候改改你这窜高走墙的习惯啊,”
黑羽依旧笑嘻嘻地道:“月哥,我这习惯打娘胎里就有的,改不了,”
闻言,月朗也不再劝诫,又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圈黑羽,“瞅着你今年好像长高了,站起来我看看,”
“真的吗?”黑羽听了这话,立即蹿了起来,站在墙头向月朗追问道:“月哥快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长高了,”
“嗯……”月朗托着下颌,将黑羽从头至脚扫视好几遍,“是比去年高了一截……”
黑羽一边撩袍坐下,一边问道:“那我现在比公子,还差多少截?”
“那你还得努力几年了,你……”月朗说着抬手在自己的鼻梁上比了比,“差不多才到我这儿,”
“啊……我还没月哥你高啊,”听完,黑羽登时蔫巴了下去,塌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道:“小白去年,都跟你一样高了……”
看着一瞬间就失去生机的黑羽,月朗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黑羽此人好胜,自知在年纪这方面已矮了井犴三人一头,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必要事事争先,大概三年吧,几人的身量,白戈拔得头筹,但余下的三人身量都是平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井犴同柳白玉的身量就如雨后春笋一样,仿佛经历了一场苏醒的雨,开始迅猛的拔高起来,甚至井犴已经快与商陆平齐了,唯独黑羽像是误了那场雨,身高迟迟不见动静,直到去年才有那么点要苏醒的预兆。
孩子毕竟还小,自尊心还是得稍稍维护一下,尤其是黑羽这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大人一点,成年裹着一身黑衣,对外人板着一张脸的小孩,更需要多多呵护一下。
月朗诚恳道:“你高或矮,小白不还是只跟你做搭档。不论是你哥,还是井犴,可从来没有这待遇过,那次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听完这样的一席话,黑羽似乎被抚慰到了,脸上又再重现灿烂的笑容,“小白说像我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没我高呢,”
月朗一愣,但还是顺着黑羽的话点了点头,“那是,那是,确实是,”
黑羽换了个坐姿,一只脚曲起踩在墙上,另一只则垂下墙面,许是心情不错,垂下的这只脚时不时晃荡几下,“哎,月哥,公子是出去了吗?”他说着头微微向前伸了伸,朝厅堂那边看去,“我都来这一会儿,也不见出来,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了……”
“他跟楚南星去初家了。估计一时半刻回不来,”月朗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遂问道:“听苟巽说,老马的伤跟你还有点关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博的伤说起来,也过了大半月了,若是平常问起来的,黑羽绝不会多想一点,但不巧的时,此刻的时机,正是商陆到过月江城之后。
黑羽惬意晃悠的脚定住了,身子也不由主地坐直了,警惕且试探的问道:“怎么了?马博添油加醋又告我状了?公子要找我秋后算账了?”
月朗看着每说一句,就把脖子往里缩进一寸的黑羽,“我只是好奇这匹稳如泰山的老马,是怎么失蹄的,”
黑羽不好意思的一笑,“我想跟他比比速度,结果他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牵连到了旧伤,当场就躺地上,险些起不来了,”
月朗点点头,又问:“老马说你为了弥补,包了他明年一年的外出送货的活儿?你这次替他送的是什么?”
黑羽,“一车木头,送到月亮山下的山海村,”
月朗,“山海村?最里面的那个村子?”
“嗯。”黑羽点点头,“村子好些个瞎眼木匠,这些木头就是送给他们的。”
月朗有些费解,“这个村子几年前不是因疫病搬空了么,怎么还有人呢?”
黑羽摇摇头,“这村里的人十个人里,八个都是身有残缺的……可能是村外的日子实在难过,所以之前那些搬走的人,又搬了回来,”
月朗听完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了。关于山海村的疫病,他所知甚少,只知当初的疫病甚凶,蔓延速度快,不过三两天,村子里的人已空了一半。当时徐家的医师对此束手无策,既寻不到源头,也堵不住疫病的决堤,最后只能封村,任村里的人死生由天。
幸好,此法过于泯灭人性,遭到众多仙门的反对,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围绕着徐家兴起。最后还是由风家出面,将村子里尚有生机的村民转移出来,自此这个村子便空了。
按理,风家既出手了,又怎会放任这些曾患病的村民,在中州自由来往,定也是辟了一块地安置。自然也不会像黑羽说的那般,村子里的人会因日子难过,而再次搬回这个依旧埋伏危机的村子里,纵使村民愿意回,风家那边也不一定会放人。
“月亮山不是在东边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月朗仿佛能提前预知黑羽的下一句话一样,“你可别拿顺路搪塞啊,回春城的路,跟这儿可是南辕北辙,”
黑羽憨傻地笑了笑,“小白听说这城里有家腌鱼味道一绝,我们就特意过来尝一尝,赶巧公子也回来了,挺想他的,就过来见一见……哎,月哥,我带了好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背到身后,身子也向后靠了靠,做出一个朝后捞东西的动作。
“月哥,看!”
下一刻,黑羽从后拎出几个白瓷酒瓶,高高举起展示给月朗看。
看着那几个由草绳串在一起的酒瓶,月朗罕见地沉默,看向黑羽的眼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想揍人的讯息。
而黑羽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单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月哥,你尝尝嘛,以你的量,这一瓶是绝对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说完,他取下一个酒瓶,催促似地往前伸了伸。
月朗一边递了个白眼给黑羽,一边伸出手示意黑羽将酒瓶扔下来。
“桂花?”接过酒瓶后,月朗拔了酒塞闻了闻,瓶里飘出来的并不是他预想的酒味,而是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黑羽抱着剩下的几个酒瓶,脸上挂着如狐狸般的坏笑,垂下的那只脚,一下一下晃悠,映射出主人此刻愉悦的内心。
月朗一边觑着黑羽,一边举起酒瓶,试探地往嘴里倒了一口………这一口进嘴后,月朗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你小子……”
月朗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墙头的黑羽就急忙将手里几个酒瓶丢了下来,同时人也从墙头滚了下去。
等月朗接了酒瓶,再抬头时,墙上那还有黑羽的影子。看着手里的几个酒瓶,不禁无奈地笑了,“浑小子,拿桂花露糊弄我,你等着,下次我一定把你的毛拔个精光。”
楚南星和商陆俩人从初家出来后,又四处逛了逛,过了正午才回。
“这青天白日的,门关得这么紧做什么?”楚南星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一边疑惑一边伸手试探地向里推了推。
所幸大门虽是紧关着,但里面并未闩上。门将被推开一条缝,一根灰色的羽毛从里飘了出来。
“他们在家杀鸡了?”
楚南星抓住那根即将飞远的羽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断定这根带着细软绒毛的羽毛是从一只鸡身上掉下来的。
商陆瞟了一眼楚南星手里的那根羽毛,然后将门推开一扇,就见门里,厅堂前的石阶上,十来个白家弟子埋着头,手里攥着几根羽毛,聚精会神的不知在作弄什么。
白皓捏着一枚小小的铜板,拿着一根鸡毛颤颤巍巍地往孔里扎,冷不丁地眼前就投下来一大片阴影,抬头就见楚南星歪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师哥,你回来啦,”白皓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地喊道。
于是,听见声音的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一边叫着师哥,一边向楚南星围了过来。
楚南星看着遍地的鸡毛,“你们这是杀鸡准备过年了?”
几个师弟急忙摇头又摆手。白皓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做毽子呢,这些鸡毛是饭馆的厨子送给我们的,”
原来今日的午饭是一顿全鸡宴,饭菜是白澜去定的,把煎炸烹煮都点了一遍。这家饭馆的特色,鸡,即要即杀,客人进店点好菜后,厨子便会领着客人去鸡舍里挑活鸡。就是在挑鸡的时候,白澜咕哝了一句,这鸡的羽毛真漂亮,于是饭菜送来的时候,额外还有两筐鸡毛。
那饭馆厨子搓着手,笑眯着一双眼,说这些鸡毛可做成毽子,好看又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