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张睁开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隔壁病床被裹成环绕式木乃伊的纪凡潇,以一个吊诡的姿势调高病床高度后,催动手中的报纸够过来挠他的咯吱窝。
裴张:“……”
他无语的表情给了尝试未遂的纪少致命一击,后者怒道:“你干什么这个眼神!我容易吗?就怕你神经坏死醒不过来!”
裴张没去踩他的尾巴,而是艰难地活动脖子,环顾了整个病房一周。
窗外的景物干净地像被蒙上了蓝天的幕布,一点也给不出任何关于所在位置的提示。
至于这间病房的门外,也仅能看见过道外空白的墙壁。就室内的陈列和极简的风格看来,裴张猜测他们已经被控制在了军事法庭内部。
而即将面临审判的另一位少爷还忙着挠他的痒。
裴张转了转脖子,感觉脑门上什么东西骨碌碌滚了下来。他定睛一看,一枚鸡蛋正端方地立在他的枕边。
裴张看向纪凡潇,后者露出八颗牙齿:“给你补充营养的,看你发烧专门放额头上保温来着,是不是很贴心的38.5℃?”
裴张深吸一口气,试图和缓自己睡了好几天本就瘫痪的面部表情:“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纪凡潇无辜地眨眼:“一小时前吧。”
裴张待要再问他细节,纪凡潇朝他努了努嘴:“急什么,就你这个破烂身子,他们也下不去手呀。”
裴张这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向下动了动头,看到了自己的核心式木乃伊造型。
裴张无奈地换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打算先恢复气力,再与这厮从长计议。
方才霍秋儿来的时候,裴张还没醒。纪凡潇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应对。他向来是道反天罡,不被容忍的。
小时候的肖烨是这样,入伍后的新兵连也是这样。横竖他都离经叛道,罪名也不差这一条。
醒过来第一件事,自然是想法子夺回元石。
当时出于权宜之计,为了避免他和裴张好不容易爬出来,就被自己的原战友一枪毙命,纪凡潇颇为诚恳地上缴了连同自己那枚在内的三枚元石。
不过现在既然还能好好地养伤,纪凡潇也就心思活络起来。
他看着霍秋儿的脸,准备好了接受被逐出尖刀或者强制退伍甚至入狱的任何决定。
然而霍秋儿只是带来了伤药道:“这是薛玉琨托我捎来的,说是新研发的,好得快些,你看着点,别用太多,怕有副作用。”
纪凡潇眨了眨眼,装作喉咙还没恢复的样子,点了点头。
霍秋儿看着他和裴张两具木乃伊,从怀里摸出他千万惦记的元石,掷向他胸口,淡淡地道:“收好了,也不早说。”
纪凡潇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说法,然而他方才已经闭口不答了,此时也只得忍着疑惑继续伪装。
霍秋儿道:“任何情报都需要同步给队友,新兵连没学过吗?”
纪凡潇说不出话,眼神漂移到别处,点了点头。
霍秋儿见状只道:“下次可记着了。好好休息,其余的不必担心,队长会安排的。”
霍秋儿走了好一会,纪凡潇才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预想中被押上军事法庭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三天后代战捎来消息,说肖烨以军衔作保纪凡潇对北域的忠诚,军事法庭的裁决同意了他以特殊兵种的方式在尖刀,只不过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期,考察项目并未明说。
在肖烨多年来的证据记录下,想必裁决官也相信这小子真是本土化的一只狼人,对自己的母族一无所知。
而亚种的情感远不如人类丰富,也没有所谓的同类相惜法则,即使公开反叛,在北域长大的纪凡潇也难以得到南麓亚种的承认。
纪凡潇嘴上没明说,看着一旁病床上的裴张,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裴张的伤势要更严重些,这两三天时常处于昏迷状态。
纪凡潇一个人百无聊赖,看天花板、看窗外、数树枝子,也曾在病房外和窗口下见到过肖烨的身影,肖烨没进门,他于是也就没吭声。
也许是那天在洞底乱说的缘故,这几天夜里总梦到小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肖烨不顺眼的呢?
在纪凡潇才三四岁,还不懂得自己为什么没有母亲的时候,曾经也是对这个一身戎装赴雨夜,总是行色匆匆,看起来很厉害的父亲有过期待的。
小孩子嘛,尽管肖烨总是不与他有接触交流,也奶声奶气叫过爸爸。
然而那天,秘密任务消失了整整半年的肖烨回到只有纪凡潇和管家厨子们住着的大宅子里,穿着小西装戴着领结的纪凡潇从阳台上一眼就望到了归来的父亲。
他高兴地哒哒哒跑下来,小皮靴在雨地里洒上泥点子也不注意,向前去接他的父亲。
然后扑了个空。
肖烨眼里满是熬红的血丝,下巴上的胡茬都没来得及修,这样急地赶回来,却避开纪小少爷的手,看着神色迷茫的纪凡潇摔在一旁的泥地里。
纪凡潇仰起头,从静静地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肖烨眼中看懂了明白的拒绝。
肖烨吩咐管家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回房梳洗,自己则进书房呆了一会,便又离去了。
后来纪凡潇便不会傻傻地等他了。
等到再长大一些,他的性子愈发骄纵,每次闯出祸端来等肖烨收场时都仰着面,眼里满是挑衅,他心底似乎隐隐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