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什么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退伍新兵跳舞,逢到九月和十二月的退伍、下连季,都是匆匆的离别。
四班班长甚至在新兵下连前就退了伍,悄声离开时,班里的新兵们红着眼最后一次吼班长再见。
虽说和地方看似一墙之隔,许多人出了军区大院,就是一生之别。
部队里的时间太短了,总是在三个月又三个月的流水线中走向新一批的人。
却也太长了,不同于地方生活时大家都蜗居在自己的寝室,留有独处的空间。这里切断与外部的全部连接,打碎曾建立的一切规则,将整个人重铸般锻造成全新的形状。
第二天分兵前的夜是裴张最焦灼的等待,他从三点意识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一会觉得自己的考核成绩稳进特战,一会又觉得这捉摸不透的标准难以衡量,再一会则是已经考虑到自己被分配到天南地北的旅部,熟悉的班长和战友们就是再也不见。
九点集|合在宿舍楼前,营长整束着装,亲自念起长长的分兵册,用离别的口吻指示他手下的兵,最后一次下达有去无回的指令。
“纪凡潇,72军特战旅。”方宽吹了个口哨,表示不出所料。
“徐嘉禾,75军58侦察旅。”方宽的口哨滑了个尖,58旅可是侦察营里的翘楚。
一班其余的人则分散在了电子通信旅、警卫旅等多个点位,接下来就是二班的去处。
“宋喜,75军58侦察旅。” “是!”
看着宋喜喜上眉梢的样,裴张也很替他高兴。
虽说这小子嘴上也说着向往特战,不过特战的训练强度还是过重了些。
侦察旅则既能充分发挥他的速度优势,据他个人所言,还是个野战打猎,放风出游,偶尔窝在丛林里头睡大觉的好地方。
“唐丸,73集团军仓库。”“是!”
唐丸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仓库从来都是分兵的风水宝地,首长几乎从不过问,训练抓地不严,内务标准不高,混日子可是没得说。
“裴张,73集团军仓库。”“……是。”
裴张对着唐丸的笑脸还没消失,就凝固在了脸上。
纪凡潇猛地回头,裴张抿着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擦着裤缝的双手贴地更近,将近黄昏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眼,他难以忍受那直射般地,转头看向一侧。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裴张的记忆里有些恍惚,似乎小胖一直担心地回头看他,裴张冲他点点头示意没事,心里还是木的。
他还记得分兵结束后各班领着人去包库收拾物资,自己冲上去质问连长分兵的道理。
连长在最后关头很是克制地想要避免不欢而散,只是淡淡地道:“这是特战的选择。”
那时自己不依不饶地想要争个道理,有什么道理呢。
裴张冷静下来,去收拾自己的战备包,才发现纪凡潇已经给他一道拎了下来。
纪凡潇的表情是和唐丸如出一辙的不知所措,嘴不饶人的纪少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然而分兵的车已经在清点,催着人数了。戴着红袖章的特战班长叫了好几声,纪凡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什么意思呢。裴张甚至笑了一下:“别这样看着我,被怜悯让人恶心。”
纪凡潇沉默着,裴张道:“还不走?跟我去仓库么。”
他开了个失败的玩笑,纪凡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特战少了老对手多没意思,小爷我都不乐意去。”
“你是一名军人。“裴张看着他肩上的衔,轻声道。
那天看着载着纪凡潇和他的战友们的迷彩车渐行渐远,残阳如血的夕照一晃一晃地闪着他的眼,裴张觉得自己的青春结束了。
仓库来接兵的人是最后一批,裴张和唐丸等到入夜时才听到了滚滚的车轮声响。
由于是最后留下的兵源,他们便等着其余分兵的同伙一批一批散去后,留下来出公差收拾碗筷。
整个新兵营的任务最后都落在几人身上,营长走之前还道,就当提前适应仓库生活了。
上了车,累极的唐丸便沉沉睡去。裴张听着滚滚的车轮声,和小路上偶尔打在后车厢上一闪而过的光,仿佛又回到童年那个寒冷冬夜。
他蜷缩在和小木屋一样漆黑的车厢内,等待着命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