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后边这片小树林,是蒋宏进最爱来的地方。
他喜欢一切自然环境,学校的树林,公园的湖泊,抬头就能望见的一望无际的天空,所有这些他都喜欢。
春夏交接的时候是最舒适的,温度适宜。于是他会在午休时间跑来小树林,找到他最喜欢的那棵树挨着坐下。有时候带书来看,有时候就靠着粗壮的树干眯一会儿。
这天,蒋宏进依旧坐在树下看书。他听到有人过来,脚步急匆匆的,还很重,像是有什么急事。
正当他打算扭头去看,突然爆发的一阵咒骂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滚!都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平时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假惺惺地,装什么装!带着你们的女儿滚啊!”
这个声音是……
那人一边骂,一边用力对着某一根树干拳打脚踢,像在拿它泄愤。
遇着什么事儿了……这么生气。
蒋宏进原本心想,自己如果现在出去,对方一定会十分尴尬,当然他自己也是。
那人好像也并没有注意到他,所以不如先躲着,等人走了再出去吧。
他又想,那个人是全校出了名的骄子,从家世到外貌到学习成绩样样拔尖。这么完美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巨大的烦恼之事啊。
正当他想入了神,没意识到对方已经朝他的方向走来,往他背靠的这棵大树狠狠蹬了一脚。
“啊——!!”
蒋宏进蹭地从地上蹿起,转身遇上同样一脸惊诧的,他的同班同学——
孟文涛。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
蒋宏进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正在气头上的孟文涛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把瘦小的人儿提起来。
“你,都,听,到,了?”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给蒋宏进吓呆了。
他嘴唇哆嗦,惊恐地望向近在咫尺这个满脸涨红的少年,看上去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这里不是闹鬼!”
蒋宏进都快哭了,孟文涛却还是逼他开口,恐惧之下,他就这么把心里的想法水灵灵地吐露出来:
“我是经常来这儿……鬼是一只没见着,只有你,比鬼还可怕……”
“你!——”
孟文涛倏然举起拳头,蒋宏进脖子一缩眼睛一闭,止不住地开始吱哇乱叫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很长一段时间里,蒋宏进只能听到自己惊吓过度的大口呼吸声。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头发丝宽的缝。
就在同时,衣领上的力卸除,蒋宏进不由得向后趔趄几步,步履不稳地坐倒在地。
“哎哟!”
屁股摔疼了,还没来得及揉,面前这人脚步逼近,吓得他手脚并用,坐在地上往后退。
“今天的事情。”冷若冰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
高大的身影蹲下,像座山一样挡在面前。
“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我保证……保证不说!绝对不说!”
孟文涛冷哼一声站起身,走之前,瞟了眼跌落在地上的数学课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之后,蒋宏进连着一个礼拜没敢再回小树林。好在那几天刚好也下雨,午休时间,他便老老实实呆在教室。
他有个铁饭盒,装点昨天晚饭的剩菜,再揣个大白馒头,午饭就这么解决了。不像其他同学,要么有司机送饭,要么带个大保温桶,早上带来中午打开都还是热的,闻着喷香。
他没这个条件,保温桶实在太贵。反正铁饭盒也挺好,或者说,能吃饱饭就已经足够了。
“宏进,一会儿帮我讲道题好不好?不耽误你午休。”
蒋宏进在班上不怎么说话,除了数学课,其他时间没什么存在感。班里男生多,女生少,他跟女生完全无交流,男生也交往得很少,他们也不会主动找他。
除了王伟民。
伟民人很好,蒋宏进时常这样想。
他知道自己家里困难,也懂得照顾他在这所学生一律非富即贵的学校里,凭借优异成绩考进来的自己家境差距和其他人有多大,所以说话很有分寸,不像其他某些人,每次考试排名公布的时候,总要明里暗里嘲讽一下。
当然蒋宏进并不在意那些,对他来说,能有书读已经是谢天谢地,他从未奢求能与那些富家子弟成为朋友。
“噢噢,可以的!等我先把饭吃完好吗?很快的!”
王伟民伸脖子瞅了眼蒋宏进的铁饭盒,皱皱眉,转身把自己的保温桶拎过来。
他的保温桶还要更先进些,是一格一格分层的。他直接取出一格摆到蒋宏进面前,“吃肉,热的。”
“这多不好意思!”蒋宏进连忙推脱,这么多肉,抵得上他一周的肉食量了!
“你看看你都吃得啥,全是素的,还凉了。咱们现在长身体,光吃这些怎么行?”
见蒋宏进还是不动,王伟民有些生气了,“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
蒋宏进一张巴掌大的脸急得通红,但在王伟民仿佛跟他杠上一样的视线下,勉为其难地伸出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王伟民瞬间绽放笑容,“这样才对嘛!吃光吃光,不许剩!”
好吧,原来他刚才生气是装的。
两人坐在一起吃完饭,讨论了一会儿数学题,就和其他同学一样趴在各自桌上午休了。睡得迷迷糊糊,蒋宏进却总感觉有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等他醒来,发现桌角习题册下边压着一张对半折的纸条。
他揉揉眼睛,在意识还没完全归位的情况下把纸条展开,几个刚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
蒋宏进猛地将视线转向孟文涛的方向,他的侧脸如往常一样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淡。
他一直是这样,对待所有人,包括老师,都是这般冷漠且疏离,但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听说他家里生意做得特别大,果然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不像那些暴发户,再怎么样,家教不会缺席。
第二天中午,蒋宏进如约出现在小树林。
这里闹鬼已然成为校园传说,所以几乎没有人过去。但蒋宏进不同,他已经一人独自生活好些年,为了省电还经常不开灯,整夜整夜在黑暗中度过。所以那些传言他是不怕的,更何况现在光天化日,又在学校。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比真的见鬼还害怕——孟文涛究竟叫他来做什么?
难道他回家之后越想越气,决定今天痛揍他一顿消消气?
话说回来,自打那天返回班级,两人就和以往一样,别说交流,连眼神的交汇都不曾有。哪怕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孟文涛也从未分给他哪怕一个眼角余光。
还以为安全了呢……想到这里,蒋宏进叹了口气,他还是靠着那棵熟悉的树干席地而坐,心想着,如果他真要揍人,那就揍吧,出了气,以后别再找自己麻烦就行。
脚步声由远及近,蒋宏进小小的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得攥紧衣角,可那人还是走到他身边来了。
“……”
他不敢抬头去看,下一秒,却感觉对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孟文涛像是理所当然那样,翻开习题册的某一页,点了点标记了五角星的两道大题。
“……啊?”
一个眼刀甩过。
“噢噢……好,我,我先看看……”
还好这两道大题不难,蒋宏进心想,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给孟文涛讲题。
讲到一半,孟文涛突然烦躁地埋怨道:“怎么一本习题册要出这么难的题!又不是高考!”
蒋宏进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对方给他下达指令让继续,他才敢接着讲题。
一道题讲完,孟文涛没搭理他,自己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蒋宏进偷偷观察他,感觉他眉头越发舒展,专注时的神态也没有那么冷漠了。
讲完第二题,孟文涛依旧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递给蒋宏进。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点点头,“步骤都是对的。”
怎么感觉,听到自己说做对了,他好像……
好像浅浅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转瞬即逝,蒋宏进又不敢多看孟文涛的脸,赶紧低下头。
身边这人站起来,拍拍裤子上是杂草,转身离开之前往他怀里丢了两个金色的小圆球。
蒋宏进拿起来一看,上面是英文,FERRERO ROCHER。
他不认得这个,转头一看,孟文涛已经走远。
小心翼翼地拨开外层包装,他的眼睛迅速睁大。
这是……巧克力?
要不是因为包装纸已经撕开,蒋宏进都舍不得吃。不过见都没见过进口零食的他,确实馋了,小心翼翼地浅咬一口,瞬间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这巧克力也太好吃了!!
后来很多年以后,他才尝过商店里金币模样的巧克力,也是类似的金色包装,但明显廉价许多,口感更是相差甚远。
他都不记得怎么吃完这一整个的,只知道第二个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吃,宝贝似的揣进荷包里。
后来,两人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小树林之外的其他场合一律不熟。但即使小树林里没有别人,孟文涛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把不会的题画上圈,递给蒋宏进让他讲解。
蒋宏进觉得孟文涛是个大好人。
自从开始了小树林答疑,每一回结束,孟文涛都会给他带吃的。
有时候是面包,压缩饼干,或者上回那样的巧克力。偶尔还会有透明包装,拳头那么大一块的肉或者火腿。
蒋宏进没见过这种紧紧把食物包裹住的包装,有一回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孟文涛不耐烦地问:“看什么啊?”
蒋宏进小心翼翼地吐露自己的疑惑,得来了一个不屑的嗤笑。
“这叫真空包装!土老帽儿。”
“噢噢,真空包装,嘿嘿……”
不过孟文涛对他三令五申,不准让任何人看到这些食物,更不允许告诉别人自己给了他食物,还有两人在小树林答疑的事情。这些,蒋宏进一一应下。
“文涛,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蒋宏进认认真真地看着孟文涛的眼睛,郑重地向他许下承诺。
不知怎的,孟文涛竟被他盯得怔在原地。有那么好几秒的时间,他好像听不到也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只能看到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
天气转热,蝉鸣渐起,午休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点。
这天大概是要下雨,空气无比闷热,给人的心绪也平添几份暴躁。
今天的一道题,无论怎么讲,孟文涛就是不会。蒋宏进急得额头冒汗,顺着脸颊划下来,晶莹的一颗挂在下巴上。
孟文涛就这么盯着那滴汗发起了呆。
以前大概真是营养不良,别说面色,蒋宏进连唇色都总是苍白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
而最近这段时间,大概是吃的东西够了,还都是品质不错的食物,他原本瘦削的脸明显圆润一些,面色也比以往好很多。
所以,他现在双颊上那两团红扑扑,是营养跟上后的显现,还是午后高温蒸出来的呢?
连嘴唇都有血色了……
就在这时,蒋宏进无意识地吐舌润了润干燥的双唇,令上面泛起了一点微弱的水光。
将他这一举动收进眼底的孟文涛突然感觉,有一把无名燥火燎遍他的全身,像蚂蚁在皮肤上细细密密的爬。与此同时,他这才意识到,他竟已盯着蒋宏进的脸发了这么久的呆!
复杂的情绪交叠下,他瞬间暴怒起身,烦躁地扯过习题册便往远处一扔,恶狠狠地破口大骂。
“操!!!”
蒋宏进人都呆了,条件反射一般立刻道歉:“对……对不起,我,是我讲得不好,我……”
看“始作俑者”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孟文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冲着他发泄自己的满腔怒火道:
“你你你,你什么你!都换了三种方法,你还要讲第四种?怎么,想在我面前显摆你数学好得不得了?显摆你很行??!”
这是第二回看到孟文涛发脾气,但这一回远比上一回可怕得多得多。蒋宏进瞬间吓呆,眼眶都红了,明明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出软弱的样子,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成天一副要死要活的死样!!”
蒋宏进却哭得更大声了,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平时再苦再难,饿肚子挨冻,他都能坚持过来,但孟文涛一凶他,他真的一丁点都受不了。
太委屈了,实在是太委屈了。
“你别生气嘛……今天不会,放在这里,过段时间可能自己就想明白了……呜呜呜……”
蒋宏进说话呜呜咽咽的,去把丢远的习题册捡回来,拍掉上面的泥和枯叶,重新递还给孟文涛。
他努力止住眼泪,尽量把声音放平了说:“文涛,咱不着急,我也有想不出来的时候,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这么聪明,比我可聪明太多了,一道题而已,没什么的……”
“可是我做不出来!做不出来你懂吗!”
“那就做不出来,又怎么样呢?”蒋宏进也开始有点急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孟文涛会因为做不出一道数学题生气到这种程度。
“怎么样?”孟文涛难以置信地反问,“当然是会拿不到分,被人瞧不起啊!”
蒋宏进一双眼睛蓄着泪水,眨巴眨巴望着他,好像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像突然明白了。
他抬起袖口擦去眼泪,吸吸鼻子,然后用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说:
“文涛,你是个很好的人。”
原本一身恼怒的孟文涛瞬间愣怔。
“我……我给你讲题,不收钱,不要东西。但你一直给我带吃的,我不收你还会生气……”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你这么好的人,别人不会瞧不起的,坏人才会被瞧不起。”
听到这句话,孟文涛面色一变,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死死勾住蒋宏进。
压迫感过于巨大,以至于蒋宏进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直到像寻求安全感一样,把背紧紧压在身后的树干上。
孟文涛又向前逼近一步,蒋宏进几乎又要哭出来,立刻举双手投降。
“文涛!不要总是这样不高兴,好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妈妈说过,人如果一直皱眉,会……会长悬针纹的!”
“你爸妈不是早就死了?”
蒋宏进被这句话噎住,片刻后,才低下头嗫嚅着答:“很小很小的时候说的……”
“……”
见他这样,孟文涛不知哪来的恻隐,又或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刻薄地嘀咕了一句:“我爸妈也早就死了。”
“啊??”
孟文涛没搭理他,而是另起一个话题,“你还给王伟民他们补课对吧。”
点头。
“呵。”孟文涛又不屑地冷笑,“听说他们也给你吃的,还会给点钱。怎么我给的,就要逼你你才收呢?还说不是瞧不起我?”
“不是!不是不是……”蒋宏进摆手摆成电风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同、同学,不能收你们钱和东西!伟民他们也,也说我不收就生气……其实我知道你们没有生气,就是想要我收下来……”
他越着急,说话越磕巴,“伟民他们,是好人,你也是,你们是为了帮我。”
好人。
是好人吗?我?
孟文涛今天大概就是看蒋宏进哪哪不顺眼,连带对他说的话也是,总而言之,面对他这个人,就是平静不下来。
孟文涛微微弯腰,两人的脸就处在齐平的位置。他毫无预兆地露出一个友善和煦的笑容,但蒋宏进只看一眼,就觉得像戴了张假面,怪异,虚伪,他立刻挪开视线。
“那如果我是坏人,要伤害你,甚至杀了你,你怎么办?”
“!”
蒋宏进立刻回视他。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孟文涛脸上的笑意扩散,甚至咯咯笑出声。
蒋宏进分辨得出,这个笑才是真的,是一种得意的,使坏成功的,不怀好意的笑。
但真的总比假的好,假笑那种令他起鸡皮疙瘩的怪异感,比骂他还难受。
“啊哈哈……我就说嘛,你只是在吓我,哈哈……”
说着,蒋宏进低下头挠着后脑勺,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说“只是吓我”时,对方瞪着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几天后就是期末考试,正式放假前公布了考试成绩,蒋宏进给补数学的同学,王伟民,孟文涛等等,数学成绩都有所提高。
他开开心心地过了一个暑假,在打暑期工之余,还会畅想着返校以后的学习生活。
是的,他热爱学习,因为可以学到他热爱的数学知识。数学组组长老师人很好,会送他一些本科层次的旧教材。而他也能用这些知识去帮助数学基础薄弱的同学提高分数,他们再给他一点小小的报酬,让他得以果腹。
他依然从未奢求能与出身富贵的同学们成为朋友,但只要自己能帮助到其他人,是有用的,这种价值感和自豪感足以令蒋宏进感到幸福与满足。
蒋宏进发自内心地觉得,学校真是一个好地方呀。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孟文涛直接一巴掌打碎了他的美好愿景。
原因是有人在学校里造谣,说经常看到两个人单独从闹鬼的小树林出来;有人说他们一定关系匪浅,听到孟文涛很大声地跟他吵架;甚至还有人说,期末考试之前的某一天,看到蒋宏进靠着树站着,孟文涛弯下腰去亲他……
午休时间,造谣的人被从隔壁班揪了到走廊里,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孟文涛还是以往那副高冷不接地气的模样,双手抱臂靠墙站,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谣言的始作俑者连连讨饶。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别打了……”
孟文涛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家背景特别深厚,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以至于甚至没人敢问谣言的另一位当事人——蒋宏进一声真假。
校园同样是个小社会,谣言刚出,就有少年自发自愿为他们眼中的强者找出始作俑者,所以才会有了大中午走廊里这一出。
教室内噤若寒蝉,大家都低着头,有假装看书的,或者干脆和衣躺在拼起来的板凳上,脑袋一蒙睡午觉,全部无视掉外头传来的惨叫。
只有蒋宏进站起身,走到走廊里。
“别……别打他了。”
动手打人的几个置若罔闻,于是,他只好去求孟文涛,“文……”
一道锐利的眼刀向他飞来,几乎扎透他细瘦的脖颈。
蒋宏进赶忙改口,“孟同学,他,他肯定已经知道错了,我跟他说清楚,是他看错了。”
孟文涛没看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停。”
被殴打的少年躺在地上,鼻血糊了满脸,双眼紧闭,估计连站起身都困难。
“同学,你真的弄错了,我跟孟同学,只是普通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那男孩只会痛苦地呻吟,除此之外给不出任何答复。
“同学之间互相请教很正常,我只是在帮——”
这句解释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的“啪”给打断。
蒋宏进整个脑袋偏过去,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是孟德盛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同学?怎么,坐在一个教室,就想跟我攀上关系啦?”
“遇上几个给你点颜色的,你还开起染坊来了。你以为别人背后怎么说你的?又丑又蠢,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少他妈来倒贴我,臭要饭的。”
说完,孟文涛转身离开,小弟们统统跟上去。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另一伙人出现,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孩扛走。走之前还狠狠啐了蒋宏进一口:
“死娘炮,晦气!”
蒋宏进也以为自己被扇出鼻血,脸上又湿又热,他伸手一摸,幸好,只是眼泪而已。
他看到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愣,然后快步朝他跑来。
“宏进,你这是……这是咋了?哭什么?脸还肿了,我看看。”
王伟民观察了一会儿,说:“没啥问题,回去用冰敷一敷就好了。”
说完他意识到,蒋宏进家里肯定是没有冰箱的,于是无奈地叹口气,又问:“谁干的?哎算了,问你也不会说的,先进来吧。”
蒋宏进趴在桌上,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回忆起很多和孟文涛相处的记忆,在小树林里,那棵大树下。
孟文涛请他吃的零食,有时候他会拿出一半来,分给对方,“都给我一人吃了多不好意思,文涛,你也吃。”
这时候,他就会用嫌弃的语气说:“这都是我吃腻了不愿吃才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他教孟文涛数学题,也曾不止一次向他表达对他的羡慕和崇拜。
“文涛,我这是偏科,但你样样都好。有时候我都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完美的人,长得好,家境好,学习成绩也总是年级前三,你以后要去北京读大学吧?就连在校队打篮球赛,都被市里的教练看中,要你走专业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