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先去的警局,再坐警车去的凶案现场。
一路上,时宇潇都在用余光去瞥身边这个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严实的人。
到了现场,除承重墙之外的墙壁全部敲空,家具都被堆放在院子里,整间屋子空空荡荡。
现场警察解释说,这间别墅的构造与普通家庭截然不同,客厅被布置成了一间巨大的卧室,一张豪华kingsize大床摆放于正中间。旁边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柜里,除了收藏昂贵的酒类,还有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晴趣用品。
而蒋宏进的遗骸,就被藏于床头紧靠着的那面墙壁中间。
与其说是埋在里面,不如说是被嵌入。孟德盛的变态令人发指,他真的让死去的蒋宏进就这么始终站立在床头正中央,亲眼见证他和来来往往无数的年轻男孩在面前这张大床上面翻云覆雨。
在后来的审讯里,孟德盛交待了他和时家俊的性贿赂犯罪链,不乏招募一些年轻的小男生,被蒙上眼睛由专人送到这里,完事再送回去,全程不能取下眼罩。以至于如此长的时间内,孟德盛好男色且取向非常的事实鲜为人知。
但他还是说了谎——警方把所有墙壁拆掉都没找到郑志泽的尸体,后来发现后院绿化下边有被动过土的痕迹,邻居也反应说这家过年前修整过院子,于是这才找到了小郑。
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医将两人领到并排放着的两具遗体前,都用蓝色防水布盖着。
“您二位需不需要再做一会儿心理准备?”
闻言,时宇潇看向英见画。
只见他把帽子、墨镜还有口罩全部摘下来塞进包里,又把长风衣脱下,整身打扮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
今天的英见画,“美艳不可方物,清丽可涤尘世”。
他穿上了那条从未穿过的,白色的裙子,长长的灯笼袖包裹住两条手臂,裙摆长到脚踝,看上去很像古典传说里的女神。
齐腰假发让他和以前没有区别,除了刘海被修剪成与眉平行的平刘海,华丽之中不失一丝俏皮。
至于妆面,大地偏金色系眼影,偏长的黑色眼线,双颊上的浅棕腮红搭配适宜,但都不如那双红唇来得亮眼,唇中还点缀了金色液体唇釉,这绝妙的点睛之笔,竟给他覆上了些神圣高洁的意味。
周围细碎的议论声升起,有位警察用批评的口吻训斥道:
“这位……先生,这里毕竟是案发现场,您这样也太不严肃,太不尊重死者了吧!”
闻言,英见画抬眸看他,十分诚恳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不知怎的,饶是办案经验丰富,多么突破下限的场景都见过,这位老警察总觉得那双眼睛不像是一位年轻人应该拥有的。
他的视线,厚重地像承载了至少半个世纪的生命与情绪,像大悲过后的平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浸到凉水里,发出“刺啦”一声后,从水面上缓缓升腾而起的那缕烟。
“……”
他有些无法直视这眼神,或者说,无法再承受那种未名的厚重,于是挪开视线,转身离开。
“时先生,英先生,先认一下蒋宏进的遗骸吧。”
年轻刑警见状,唤回二人的注意,然后将右边的蓝色防水布拉开。
这架骨骼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那一刻,时宇潇感到心跳停滞一瞬。
他立刻去握英见画的手,出于关心也好,或者也包含他自己的心慌。当下,他就想让自己的手掌贴住英见画温热的掌心。
但他没握住——英见画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法医。
“这是蒋宏进和我父亲,还有几位老同事年轻时的合照,您可以作为参考。”
法医和警察一道,仔细比对了很久。蒋宏进没有父母,其他亲人也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他不像郑志泽,能通过DNA鉴定的方式查明身份。
“根据吴厂长提供的辞职信,还有荣兴档案室里留存的,蒋宏进的档案来看,他死时大概是27岁左右,也就是1997年,这些和孟德盛的口供是对得上的。”
说完,警察继续对英见画道:“您父亲提供的这些照片,从身高来看,这具遗骸是蒋宏进没错的。”
但英见画的视线却始终盯着颅骨上的那处凹陷。
注意到这一点,法医补充道:“据嫌疑人交待,他是用高尔夫球棍多次重击受害人头部致其死亡。但我们检查以后发现,除颅脑伤,受害人还有五根肋骨出现了明显的断裂痕迹,其中三根已经自愈,另外两根,应该是死亡时,或者前不久的新伤。”
一个月前才亲眼见过命案的时宇潇,如今站在这副破损的骸骨前,面对颅骨上破损缺失的那块左后方空洞,恍惚间感觉自己就这样穿越了近三十年。
那个善良,温和,聪慧,坚韧的小个子男孩,如今就以这副姿态躺在地上。
时宇潇永远也忘不了他的一颦一笑——他怯怯地看着自己说对不起时的无措,听到重生后回到盛大数学系研究人工智能时的欢欣,见到小时候的自己饿得抓地上的白雪吞时的落寞。
他不会再对自己说话,也不会再对自己笑了。
最后的最后,他满脸血泪,却无比释然地笑着感谢:
现在,我也拥有一个真诚的亲吻了,时宇潇,谢谢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时宇潇突然明白了英见画今天为什么要这样打扮——他想让曾经的自己看看,他现在活得很好,可以自由地作女性打扮,可以穿上他最喜欢的那条白色的裙子,再涂上鲜艳的大红唇,也不会被任何人指摘。
好吧,唯一被批评的点,也仅仅是因为场合不对。
想到这里,时宇潇再一次默默牵起英见画的手。
他心道:宏进,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和英见画在一起的样子。
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