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压了二十年的泪终于夺眶而出,谢云舟哑声道:“不是我。”
他搭在尘见月肩上的手越抓越紧,掐的人几近胸闷。
谢云舟讲出“不是我”之后,二十余年的恨意才全部宣泄而出,滔天覆地,他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以前也不是,这一次也不是。
谢云舟感觉到有一片温热贴着他的脸,尘见月仰视着他,一点点舔去他下巴的泪。
他的眼睛耳朵被尘见月用手盖住,低声道:“春池,别去看,别去听。”
别去看,别去听。要是当初在洛城有人与他讲这句话就好,可惜那时无人信他。
那时……
谢云舟的思绪还要往下,他怵然间撑住窗台,让自己的思绪像是悬崖勒马般停止。
撑着窗台的手在微微发抖。
……叩问。
青傀说过,有些叩问,会让人想起过往的事情。
他恍惚道:“我得去一趟洛城。”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讲给尘见月听的,还是讲给自己听的,他必须要去一次,哪怕没有查清楚,或者再影响了他的道心,他也得去。
“好。”尘见月一点点绕开谢云舟缠在二人身边的锁链,道,“我与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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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们与你一道去?”嬴安问。
“不止你们,我这一次来云山,除了药宗大人,还有云山的楼长老。”宫怀清道,“我想请你们救人。”
“嬴安肯定会出手,至于云山的楼峰主,估计不大可能咯。”花佩玉懒洋洋靠着,问,“怎么?你喜欢的花姑娘性命垂危了?”
“没有花姑娘!”宫怀清怒道。
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难怪合欢宗叫合欢宗,不仅道心功法和别人不同,修士也都这么浪荡不着调!
“于理于情,云山都不会叫一位结道境的峰主跟着你去办事情,况且你今天对着谢云舟那一通话,你知道那位白发女长老,还有楼观序的脸色差成什么样了吗?”花佩玉托腮道,“是什么不足之症吗?嬴安还治不了,还得要楼峰主?”
宫怀清的脸色难看了些许。
“怀清,云山恐怕……不会出手。我与楼观序虽说医道上略有区别,但寻常疑难杂症,我还是治的了的。”嬴安道。
“不行。”宫怀清握刀的手在颤抖。
药宗和苦药峰虽都是医修,但是差别却极大。
楼观序擅长移骨刮肉,炼丹制药,而药宗医“魂”,治的是那些疯疯癫癫,或得了癔症,或走火入魔灵台受损的人。两处的区别极大,若非急病乱投医,怎么会要两处同时出手?
可他刚才怒极,在云山当众讲的那一段话,谢云舟就有千万个理由不出手相助。
宫怀清赶来匆忙,已经褪色成了暗红的血迹还停留在他的手背上。他紧咬牙关,腮帮子微微颤着,讲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药宗大人,我……我只是一时冲动,你求求楼长老,你们两个,缺一不可……”
这件事无关花佩玉,但是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撩起自己绛红色的衣袍下摆,道:“究竟是什么疑难杂症,两位医毒圣手都治不好?如果是相思病,恐怕得我来医。”
宫怀清狠狠瞪了他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刀宗每月,都有弟子外派除祟,我接下卷轴的时候,上边只写着,洛城每至夜晚,行人不辨四方,不见天地。”宫怀清顿了顿,道,“洛城不是凡间普通城镇,在十二城中也是名列前茅,点通境的人遍地,我以为所谓的‘不辨四方’大约只是哪儿的怨气形成的障雾,只和我派一位师妹,还有两位师兄一块儿前往。”
洛城如今驻扎的修真世家已经不是当时的谢家了,姓氏为“温”,还是与他们同行的小师妹的本家,宫怀清自然十分放心,四人白日还在洛城逛了约莫三四天才开始做事。
等到夜晚,宫怀清等人拿出驱除障雾的罗盘和金铃,发现雾气的范围,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为了节省时间,四人分别行动,到天光乍破到时候,约定的地点还只有宫怀清一个人。
翌日,洛城街巷喧嚷。前日还被风光称为“少年英才”的四人中,剩下三人均被掏心挖肺,一人被串在了一株桃花树上,一人躺在豆腐摊前。另一人,等从水井中找到时,圆睁双眼,眸中全是恐惧。他不是被人丢进水井里的,像是避无可避,自己躲了进去,结果却在跃进的那一瞬间,被人从后挖空了心肺。
与二十年前洛城血祸,全城人的死状一模一样。
“被挂在桃树上的,是我的师妹温剪萝,豆腐摊前的,是我的师兄封延。”宫怀清讲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他捂住双眼,俯下身去,道,“赢圣子,锦程,我找到他们时,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二十年前,我没有保护好家中父兄,二十年后,已经是大乘期的我,却还是护不住……”
花佩玉明白什么场景不适合插科打诨,沉默了下去,嬴安的眼睛蒙着白布,却有些悲悯外露。
“他们的骨肉分离,灵台破损,温家用了天材地宝,才勉为其难吊着一口气。”宫怀清道,“圣子,我求求你,我不能看着人血淋淋地死在我面前……”
说完此句,已经泣不成声。
花佩玉无声叹了口气。他修为不是最高的,但比宫怀清要年长个十岁,死人见得也比他多。花佩玉天生薄情,觉得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亲朋好友也都能再去寻。
刀宗对于年轻的弟子,都护得太好了,看到个死人就哭成这样。
宫锦程轻轻揉着弟弟的头,无声安慰。
“呵。”抽噎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笑。“那你要不要把我拆皮剥骨,奠你半死不活的师兄妹?”
残阳染云海,暮色四合,天穹如血,披了一件红衣的谢云舟坐在玉殿的檐角,衣角逶迤,墨发披散。
他堆叠的衣袍下足踝间系着的细细的足链,在金光下有点闪眼,花佩玉余光撇了一眼嬴安,心道一个瞎子,几个毛头小子,还是自己善于寻觅美色。
殊不知嬴安的灵识也缠在谢云舟的脚踝处,自从花佩玉随口提了一句脚链,嬴安每次都先去看那儿。他自知失礼,灵识像是触电一般重新弹了回去,颔首道:“山主。”
谢云舟道:“你名字叫什么?”
嬴安方才想张口,注意到他问的是宫怀清。
宫怀清眉头紧锁,并不答话,谢云舟手中化出一支金色小剑,笑道:“你觉得要是我出手,还会给你的师兄妹留下半具尸体?我会直接挫骨扬灰,包括你,哪有让你在云山诉苦的份?”
他很危险。宫锦程护住弟弟,拇指已经扣在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