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无视落在身上那些厚重的冻骨风雪,白玉台的风景,可以说是天上人间一绝。从这边远眺,可以看到十三峰被掩映在云雾下,近些的地方,人间四季杏花桃花梅花一并开了,上边还压着白雪。
供案上没有放东西,用气劲在上边刻了三个字“敬天地”。
云山孤绝,高居人世,不敬鬼神,只敬天地。
谢云舟抿了口酒,心道,日后一个个找出当年的仇人解决掉,将他们的头骨全部都拎到这儿,摆成一座京观,用来“敬天地”。
他哧哧笑出声,却不留神酒还在倒,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带,那股微弱的辛辣猛然炸开。
谢云舟咳了起来。
白霜上来时,没有看到想象中谢云舟被白玉台罡风折磨惨叫的情形,只看见白雪落花之中,谢云舟悠哉悠哉抱着坛酒,半个身子委顿在案几上,白□□上的雪水洇湿了他下摆,赤金纹的白衣领口微微敞开,不知道是不是酒液打湿了,还是白玉台上微弱的雨滴。
闪烁的雷电还有飘雪落在他身上,却没露出半分恐慌和痛苦的神色,他不像是在白玉台上服刑的,更像是贵公子醉倒在了宴席上。
过的这么好!
白霜的脸扭曲了一瞬。
白霜对山主为了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人送到这儿,本来是极为高兴的,可是见到人家不仅无事,而且还十分惬意,心口有不上不下地堵了起来。
他在云山靠着山主的纵容,还有别人给他的面子,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偏偏在谢春池这儿,感觉什么都被比下去了!
难道白玉台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么恐怖?毕竟上一个被押上白玉台的人,已经在几十年前了。
白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一旦触及到阑干往内,巨大的威压直逼而下,想有千斤巨石,压在白霜当心处,风雪如刀,在白霜下颚划出一条红印。
他慌忙退了出去。
站在栏杆外边,道:“谢春池。”
谢云舟转过身子,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看,白霜无端起了一身寒毛,他又想起苦药峰宋青眠对着谢春池屡屡走神的表现,他色厉内荏道:“你不过来,那我就站在这儿讲给你听,不管你在凡间十二城的名头如何,云山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别想着与我争东西。”
谢云舟靠在案台上,笑出了声:“你要说什么?”
“宋师兄,楼长老,他们是不会喜欢你的!”白霜咬牙,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云山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
他算什么东西?
谢云舟将酒坛子放到一边,有些新奇地笑出声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狂妄无边的话。三十年前,他是云山的天之骄子,二十年前,他是修士忌惮,名声败坏的邪修,哪怕在这几年,提起谢云舟的名字,都会有人说“那个屠了一城,连自己的母族都不放过的恶鬼”,现在竟然有人讽刺他“算什么东西”。
白霜是偷偷来的,不敢久留,看着谢云舟笑得脊骨发颤,摸不着头脑,只好在离开时,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心道:看你待会怎么熬下去!
他走远了,听到谢春池竟还在笑。
白玉台似乎也觉得让谢云舟太清闲了,等他笑完,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压骤然加剧,谢云舟的手一个没撑住,被威压压在了供案上,半趴在“敬天地”的碑文旁边。
谢云舟也懒得再直起腰,就着这个姿势半躺着。
周围罡风挡住了所有的灵识,外边的人灵识探不进来,谢云舟的也出不去,他为了消磨时间,只能独自一人饮酒。
迷朦间,他的右臂微微一抖。玉质的小酒坛子落在了谢云舟身侧,酒液也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没去管。用左手轻轻抚着右臂。
修仙之人,身上的躯体和凡人就不同了,每一处的灵脉就是相连的。
谢云舟的剑骨被剥下后,哪怕当时尘见月不知道使得什么法子,已经将阙青剑融合进他的右手臂了,可每每到极寒或者极热的环境下,自己的右手还是会失控。
谢云舟见右手僵硬,索性撑着自己的右臂放下,将自己身子抵靠上去,阖眼休息。
山主既然没有想杀掉他,那便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洞天中发现一些其他的秘密。
比如青傀的道心,比如那一段记忆。谢云舟在等,他一定会让自己再下白玉台的,在他的骨头,被白玉台的罡风打磨软之后。
他忽而听到“咔哒”一声,有人踩在了酒坛碎片上,紧接着“哗啦啦”将其拨到了一边。
一双手覆在了他的脸上,问:“哭了么?还是酒?要我救你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