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池也碰到了上边的禁制……自己如今出去了,倘若云山来查,那就说明月石是他拿的!
来的时候,白霜心中全是雀跃和期待,觉得甬道没有多长,现在走了几步,忽而觉得来时路长到望不到头,突然一阵烟尘喷涌,在白霜面前,银线像是水蛇一样窜出,拦住了白霜的去路。
甬道中截,上方卡着的巨门哐当坠下,激起一片尘土。
白霜慌了。
他抱着白玉箱扭头,发现谢春池站在后边,静静看着他。
对,谢春池知道怎么解开银线!白霜求助望向谢云舟,急切道:“你快点,把它们给解决了!快些!我们一块儿出去!”
“三次。”
谢云舟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道:“三次,第一次早就与你讲了,不要进去,第二次叫你后退,第三次,叫你莫要乱动。”
灵石的光辉映照着他那张绮艳诡绝的面孔,睨视云霜的眼神冷冷的。
事不过三,白霜都没有听。谢云舟没有那份古道热肠,云山不供活菩萨,他可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管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死。
白霜紧紧抱着箱子,道:“三成。”
“出去之后,山主若是没有发现,我就将明月石分给你三成。”
谢云舟笑了。白霜以为自己是来贪这些的吗?
“谢春池!”他笑的有些晃眼,又带着些嘲弄,白霜恼羞成怒,道,“我是二十年前山主收的亲传弟子!我要是在山主和各峰长老面前讲,你意图偷盗明月石,你觉得山主信我,还是信你?五五分,最多了,不然我们困死在这儿了!”
“谁说我要出去了?”谢云舟问。
他转过身,手中无剑,身后却凭空显现出剑阵虚影,数条灵剑冲撞向密密麻麻的壁龛,直接打破了薄薄一层禁制,白玉箱子在剑气中化成齑粉。
洞窟之内,亮如白昼。
谢云舟转过脸,睨着白霜,道:“你要还想活,现在转身,直接冲过去。”
银钱是元神所化,并非牵机峰的机关,只要灵台稳,不会被伤。
但是白霜不听,他犹疑着看了谢云舟一眼,重新冲向了存放着白玉箱的宽阔处,牵机峰的银钱威力有多大,他又不是不知道!
谢云舟眉眼沉下,一剑将白霜钉在了石壁上,白霜不过点通境!他张嘴想再威胁,谢云舟又是一剑,把人给钉牢了,冷声道:“再讲一句,把你嘴皮子也削了。”
岩壁破碎,灵光照亮了黑雾中央的位置。
周遭牵机银线盘旋交错,在其中,一颗道心微微散发着灵光,但灵光已经暗淡,几近感觉不到灵气。
是这颗道心支撑着这一片洞天,与谢云舟在无望渊底下进入的那个无情道心支撑着院子原理相同。
但是这一颗道心的负累更重,在白霜碰到禁制的时候,道心将机关石门落下,幻化出银线,就已经油尽灯枯。
谢云舟用小剑轻轻挑开银线,抽出一缕灵识,试探性地碰了碰。
云山内结道期,而且与牵机银线伴生相随的,只有牵机峰峰主青傀。从来没有听过他陨落的消息,他在云山的名牌也没有被摘下。
谢云舟没有动,道心动了。
这团缠着牵机银线的光源,直挺挺撞向谢云舟。
预想的牵机银线割破肌肤,或是什么怪奇诡异的牵机傀术都没有,谢云舟听到了幽幽一声叹息。
随后,一段走马观花,狂乱无章的记忆被塞进了他的灵台。
云山牵机峰。
铜树参天,熔炉里的蒸汽和云山的烟雾纠结在一块儿。
青傀是如今最年轻,最有天赋的修士,老祖生涩难懂的机关术,他全部都能造出来,再覆施以灵力,成为“牵机秘术”,年纪轻轻,就成了云山牵机峰的长老。
善于钻研器物的人,多半都有些不同于寻常人的性格,青傀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流,哪怕云山点到,弟子择选,都是靠自己做出来的傀儡代话。
直到有一天,山主上了牵机峰。
青傀不得已自己去见。
山主的语气温和,袖口上的云山云纹流转,但是青傀不敢再去看别的。他一盯着人脸讲话就会结巴。
山主叫他做一只会凫水的小鸭。
“劳烦青傀长老,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只是凡间会跑会跳的机关鸭子,终究得靠火油驱动,难以凫水,可我偏偏喜欢会凫水的傀儡鸭。”山主道。
青傀不敢多问,他彻夜赶工,不仅做好了傀儡鸭,而且细心地去山下剪了鸭绒,贴在了傀儡鸭上。后来,走到云山的主峰,打算亲自交给峰主,凫水的机关鸭,需要注入灵力,他怕傀儡讲不清楚。
青傀在主峰见到山主的时候,他甫一张口,一只浸满了灵力的双手,就已经伸进了他的胸膛,而后,那双手从他的胸膛始,一寸一寸,将他的灵脉切断。
青傀错愕问:“山主,为什么?”
他不慕名利,与山主无冤无仇,一心只在牵机峰稳固道心,为了不见人,甚至在山门前都设下机关大阵,他阻碍了谁?
山主不答。
青傀手一松,做好的机关鸭落在了地上。
这段影像的最后,便是青傀的身子缓缓仰倒,他望见有白烟飘飞,不知道是蒸汽还是云雾。
死到临头,痴迷牵机术的他,他才想起,别人杀他的时候,应当要“反抗”。可惜灵力已经慢慢流逝了,青傀勉强抬起手,袖中飞出两条牵机银线,带着尖锐的弯钩,刺向山主的眼睛——
谢云舟第一次拜入云山,山主的眼睛上已经蒙了黑布。这件事应当是发生在谢云舟还没修道时。
那个时候,牵机峰的峰主青傀就已经死了。
道心像是急着要散开,连回忆都挑紧要的讲,谢云舟只看到,青傀应当是个天赋异禀,前途无量的修士,奈何宏图展到一半,忽而被人糊里糊涂杀了。
云雾缭绕,道心留在这儿,孤孤独独等着来人,一等就是几十年。
灵光散尽的时候,又是轻轻一声叹气。
哪怕这段回忆无头无尾,谢云舟却无端和青傀生出一份同病相怜来。同样春风得意,风头无两之时,却是一场没有来由,查不清友说不明白的飞来横祸,并着身和魂一块都给葬送了。
万幸他能走出无望渊,可青傀却只剩下一颗残缺的道心。
谢云舟已经结道了,无法再继承。青傀对于牵机术的领悟,只能随着道心散去而散去。
谢云舟在道心湮灭的时候,张开手,把些许未散的灵光捧作一团。
存放用尸气熏养的假明月石的洞天,是靠牵机峰峰主的道心维持着的,可是道心里,却放了一段青傀被云山山主杀死的记忆。
山主……究竟在打算什么?
回过头,白霜竟还跟守财奴一样抱着白玉箱,瑟瑟发抖蹲在角落。
这一片洞天,在慢慢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