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宋青眠声调微微发颤。
“师兄,劳烦过来一下。”
谢云舟示意站在他身前的宋青眠低下头。
宋青眠感受到谢云舟的指尖顺着他的脸微微下滑,而后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谢云舟摘落了停在他肩上的一处桃花瓣。
宋青眠的眼神微微一亮。
“楼观序叫你来的?”谢云舟问。
“我自己来的。想叫你回去,和以往一样。”
楼观序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药房之中,宋青眠还没来得及和他讲上话,但原因,大约也就是因为谢云舟了。
谢云舟道:“回哪儿?苦药峰吗?师兄?”
沧浪峰无人,没有人教的了他——
宋青眠张嘴,忽想起,谢云舟如今大约也不太愿意楼观序去教他。
谢云舟将手收了回去,嘴角噙笑:“回去后,好让你们再一次把我押上白玉台吗?”
谢云舟是笑着的,但是他的笑很冷,一下就浇灭了宋青眠方才心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的火焰。
“师兄,我还记着云山冬至那一天呢。”
“——你怎么有脸来的?”
谢云舟抿了一口酒。
宋青眠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面如金纸。
他的喉咙梗塞,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云舟,你在怪我。”
“师兄,我不怪你,难道怪自己吗?”谢云舟笑着问。
宋青眠脚下一软,跪在了脚踏上,他道:“好。”
他低声道:“师兄来赔罪了。”
脚踏上没有软垫,是冷硬的,屋内的炉火也没有熏暖这块地方。
但是冬至那一日云山的栈桥,路比这冷的多,冷到刺骨。
宋青眠在冬至那一日,带了一碗元宵,用灵力温好,送到了白玉台。
当时的谢云舟被白玉台上的闪电罡风抽得浑身是血,在冰雪之中,像小兽一样瑟瑟发抖,看到宋青眠的那一刻,才把张开的爪牙收回去,道:“师兄。”
“冬至了,虽说凡间年历对于云山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大家总还留着些习惯。”宋青眠替谢云舟披好外衫,道,“师尊煮了元宵,我带一份给你。”
宋青眠让谢云舟靠着他,一勺一勺,将元宵喂了下去。
他看着少年的眸子像星子一样,一点点亮起来。
他道:“喜欢吗?”
那时候,他几近满足地看着谢云舟的眼角带着泪说“喜欢”。在那一刻,他就像是降临到白玉台上,属于谢云舟的天神。
他问:“云舟,想出去吗?”
他告诉谢云舟,冬至这一日,山主下了山,白玉台一直无人看守,只要他走出白玉台,山主的灵识再也管控不住他了。
宋青眠讲的是真的,谢云舟也信了。他赤脚挺着风霜刀剑,步步走下白玉台。
在一片花和雪中,血色淋漓的谢云舟对他说:“谢谢你,师兄。”
山主在发现谢云舟逃出白玉台的时候,已经管控不到谢云舟的方位了。宋青眠是最后一个见到谢云舟的人。
山主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云山人从来没有见过他动怒,可是在那时候,云山山主却发了一场大怒。于是宋青眠带着弟子,将还差几步,就可以走到云阶,走下山的谢云舟,重抓了回来。
在那日照面之时,少年眸中被他点亮的星子,飘摇而灭。
他道:“师兄。”
那是他见过谢云舟的最后一面。后来他在白玉台的一年,宋青眠没有再去看过他一次,在无望渊围剿谢云舟的时候,宋青眠也没有去。
那一眼他记到如今。
谢云舟的身上都是血,被人封了灵窍,在栈桥上拖行,支着身子,朝他投来绝望一眼。
后来苦药峰每一年冬至,宋青眠都没有煮过元宵。他甚至希望世上没有冬至这一天。
他捉住了谢云舟垂落的手,轻声道:“我错了,云舟。”
二十二年后,他来赎罪了。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宋青眠眼底通红,嗓音沙哑颤抖到讲不出话来。
谢云舟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道:“那师兄,我现在不开心了,你得怎么哄我?”
谢云舟的头发长至腰际,坐着的时候,像是墨水在生宣上晕开一朵黑白花,其中有几绺,落在了仰头的宋青眠鼻尖。
宋青眠道:“云舟,回苦药峰吧,你要什么天材地宝,师兄都替你寻来。”
如今他重新拜入云山,宋青眠会护好新的他。
“那些旧仇呢?”谢云舟问,“师兄,我的剑骨,在山主那个点通境的废物徒弟身上。”
他伸手,戳了戳宋青眠的胸口,“如果师兄真的想讨我开心,那就把他的右手臂骨拆下来还给我,再把师兄的接给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