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色逐渐下来了,厢房点着的红灯笼越发显眼。
恍然间,他觉得,不论自己娶的是谁,那片红烛摇晃,带着人世喜庆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归宿,没有无望渊,也没有云山和剑骨。
他鬼使神差地,身子往前一倾,似是准备跳下树了。
云山上,娆玉惊呼:“先前这么多级云阶都走过来了,他是想到了什么不甘心的,准备跳下去?”
楼观序熄了灵火,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云阶上的人。
静夜之中,有竹门轻轻“嘎吱”一声,谢云舟猛然清醒过来。
有人推开了外头竹篱木门。
是谢云舟强抢来的那一名男新娘。
谢母终究还是没有由着谢云舟胡闹,给男人穿的是一身男式的新郎喜服,他走过来的时候,手略略撩着头上缀着黄流苏的红盖头,谢云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略削瘦的下巴,还有骨节分明的手。
就在那男人走到树下抬起头,谢云舟将要看清楚对方长相的时候——他右臂传来一阵彻骨的寒冷,甚至于寒冷到了尽头,衍化成灼热来。
无情道心起了作用。
寒意从右臂开始蔓延至全身,谢云舟身边桃花树下的带着些甜腻的潮意似是全部都被冻结成了冰霜。
他再睁眼,已经是重重复重重的云阶。
谢云舟还是未曾挪动,后边的剑奴见他不动,也停在了原地。
谢云舟在洛城从未婚配。虽然回忆早已成旧诗章,但是嫁娶这般人生大事,谢云舟怎么可能忘记?
他上次才走到云山五千阶,就已经体力不支倒下,到了六千阶再往上,连记忆也会无中生有吗?
“他动了。”
娆玉莫名松了一口气。
那一名白衣男子一动,站在他其后的黑衣修士也跟着动了起来,像是约好的一般,再一步步登上云阶。
后头的弟子最多到三千阶,就已经停下了,但因为之后的路,领头的二人都没有停过。
所以等着的云山长老始终都还没有收回云梯。
当走高后,看到的就不是灵识传来的模模糊糊的虚影,而是肉眼能辨的影像。楼观序再也坐不住了,他的目光紧紧锁着为首的人。
愈近,就愈像谢云舟。
八千阶……九千阶……
不止是楼观序和娆玉了,云山的首座长老,云山山主,全部都注意到了为首的人。
直到九千八百阶时,已经极近了,再撑着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云山的浮云楼阁。那名弟子又停了下来,他抬起头。
楼观序手中的九足药鼎,又摔了下来。
这一次药鼎滚远了些,“哐啷”几声落下玉石台阶,落在了此刻长老围坐的殿堂中央。楼观序却来不及去捡,他匆忙又放出灵识,似是不可置信,再看了一遍。
——那就是谢云舟。
和当时在云山苦药峰的长相没有多大的区别,清俊贵气,又带着些许雌雄莫辨的妖异,在楼观序的灵识探查而去时,谢云舟抬起头,似是张了张嘴。
他说“别来无恙,师尊”。
楼观序只觉得识海之中轰然间排山倒海。
他环顾四周,娆玉正目带惊叹地盯着谢云舟,所有人神色如常,似乎无一人看到谢云舟这一张曾经在八荒人人都能认出的脸。
那就是他掩饰了自己的容貌,而且真容只对探查他的楼观序展示了出来。
楼观序呆怔在那里,连药鼎都忘了捡回来。
直到云山山主出了声:“楼长老,你今日已经两次失态了,是弟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楼观序干涩道,“兴许是结道之后,灵台还没有稳下,一时灵力乱行了吧。”
他不知出于何等心理,将谢云舟重回云山隐瞒了下来,他不顾落在地上的药鼎,垂首发着呆。
从无望渊走回尘世的路,相较走完云山的一万级云阶,哪一个会累些?楼观序忽而觉得觉得有种难言的酸涩情绪包裹着他,他无比肯定,走上来的就是谢云舟。
他那一句“别来无恙”,又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还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师尊?
娆玉看着屡屡失态,现在又神游八荒的楼观序,略皱眉头。
她道:“楼长老该不会和我抢刚看上的弟子吧?山主,最前边那个长得隽秀的小弟子给我了呗,你们这群老不死的还不急着收弟子,我的衣钵可要失传了——”
“不行!云——”楼观序听到这儿,他急声道,“你也有百多岁了吧?云山为何就你不是老不死?我的苦药峰如今也是一位弟子都没有。”
随侍在云山众长老身边的,大多已经是化羽境界了,尚且没有得到如此看重。
走在云阶上的上的谢云舟不知道,除了那些大乘结道的大能投来的灵识外,还有数十双艳羡的目光,隔着远远的盯着他。
他重新动身,距离走完云阶,只剩下几十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