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起下楼去找季杭,路过二楼拐角时,意外从窗户看到单元门前原地静站的季杭。
他愣了下,站到窗边。
不多时,季杭深呼吸了一口,抬脚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顿住。而后他转过身,没什么目的性地乱走了几步,原地站了半分钟,又想往门口走。
如此反复,好像对于此刻的季杭来说,回家是一件需要纠结的事情。
司云起垂着眼眸,目光始终落在季杭身上,方才季满谦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季满谦说他最后悔的事情,是在季杭那样小的时候,妄图让他明白成年人之间的爱与恨,让他来留住成馥。
季杭是在爱里成长的孩子,所以他对爱的敏感度很高。当成馥情绪开始不对劲时,第一个感觉到她病了的人并不是季满谦,而是季杭。
虽是年幼,但在他的印象里,成馥很爱很爱他。当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份爱有衰减时,以他当时的心智,没有什么爱与不爱的区分,他只是觉得,妈妈生病了。
人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有些忽略。
他是这样以为的,好几次找出自己的压岁钱去牵成馥的手,想带她去看医生。
可成馥总有些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她担心自己的言语和状态伤害到季杭,每每见到季杭来找自己,总会把他推出门外,然后背靠着锁上门。
季满谦也持续性患得患失,觉得只靠自己的力度不够,他得让季杭去留住成馥。
他把季杭拉到身前,一遍遍地重复教他该怎么和成馥说。
季杭对季满谦的话深信不疑,他以为自己和成馥说了之后,成馥的病就会好。
他很欢喜地端了杯水,特意往里面舀了两勺蜂蜜。
成馥的房间里窗帘紧闭,很暗。见到儿子推开了门,成馥连忙把窗帘打开,露出牵强的微笑,接过季杭手里的水。
季杭笑着往成馥怀里扑,杯子里的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晃出来几滴,洒在季杭胳膊上。
他退开一步,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
“妈妈,”季杭看着成馥的笑容,字音咬得格外清晰,“爸爸很爱你,我也很爱你,你也爱我们,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人长大了要和家人一起生活,不能和哥哥一起生活哦。”
话音刚落,彼时递出去的一杯蜂蜜水,全部浇回了自己身上。
玻璃碎了满地,水顺着衣服流到地面。
季杭看到成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只是脸色,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尤其是手,抖得最是厉害。
可就算是这样,成馥还是把季杭抱在怀里,用全身的力气把他抱离玻璃碎片,声音很弱地说了声“别怕”,然后把他关在了门外。
季杭愣愣地站在门口,蜂蜜水黏腻,在他身上经久未消。
他没有去冲洗,而是长久地站在门口,回忆着刚才成馥的模样和颤抖的怀抱。
他自责地想,那几句话没有让成馥好起来,反而让她的病更严重了。
后来他夹在成馥和季满谦之间,再不肯传递任何一句话。可他又怪不了任何一个人,因为在他的视角里,成馥痛苦,季满谦也痛苦。
对于季杭来说,那天成馥的反应就像沉在枯木里很久的蜂蜜般难剥离。
他们都很痛苦,季杭却不敢再说什么,生怕因为自己的话让他们更难受。
于是他也愈发沉默孤僻。
起初因为季杭的状态,季满谦给他报了好几个兴趣班,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又逼着他去社交,试图人为地让一个孩子真心实意开心。
却又是适得其反。
季满谦这才意识到,他抓得太紧了。
不管是对成馥还是季杭,他爱他们,担心会失去他们。想来成馥的病越来越严重,还有季杭现在的性格,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样过了几个月,他觉得,还是算了。
说起来,成馥从没有提过要离婚,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是他先对成远这个人好奇的,后来知晓后,也是他先因为患得患失反复对成馥说让她不要对不起这个家,不要对不起他们的婚姻。
成馥生病的源头,想来也有他的很大因素。
他们结婚时憧憬的是未来幸福的生活,如今这样的局面,并没有人幸福,倒是不如分开。
在很平常的一天,他们离了婚。
成馥还生着病,季满谦不会让她搬出去,自己带着季杭先租了个房子,纠结了小半个月后,还是找到了成远。
在和成远的交谈中,季满谦得知成馥从没想过要和自己离婚,也很明确地和成远说过,他们没有可能。
季满谦想起自己刚得知他们之前故事时的反应,以及非要从成馥口中要出个结果,觉得有几分好笑。
事情的走向总是很神奇,本来是一条平稳的直线,这个人干预一下,那个人多说句话,原本的直线变得歪歪扭扭,岔向不可迂回的远方。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必要后悔。成馥和成远以后会怎么样,他也不关心了。他只希望成馥能够在成远的陪伴下,慢慢好起来。
后来他带着季杭离开,去到另一个城市。
听说成远也带成馥离开了,他们好像是去了南方。
挺好的,成馥喜欢南方。
季满谦买下一个老人的房子,和季杭定居在这里。
……
“季杭和他妈妈一样,”季满谦对司云起说,“他们两个啊,看起来什么都好商好量的,但别想推着他们走,别想替他们做决定,更别想让强迫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说话和做事。这会让他们很不舒服。”
“季杭小时候有段时间和谁也不爱讲话,我就把他送到兴趣班,让他交朋友多说话。但这不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事儿,我再怎么做,他反倒是越来越孤僻了。”
季满谦笑了下,“那个来找季杭的小姑娘,叫成芜。我知道后,非得让他叫妹妹来家里,让他去和他妈说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我这毛病怎么改不了。要不季杭这几天晚上回来晚,这是想趁着我睡着了再回来呢,不想面对我。”
那时司云起说:“季叔叔,别担心,我去找季杭回来。”
可现在司云起站在二楼的窗边,外面的冷风从缝隙汩汩涌进来,绕得人冰冷一片,外面的季杭踌躇很久,还是没进单元门。
司云起想起自己擅自做主,想要让季杭去北京。
季杭当时的反应就不太对劲了。
第二次自己还在说,季杭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