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起口中的老家是个小县城。
房子是租的,很旧的小区,徐不凡就住在他家隔壁。
他们两个之所以能认识,全靠家离得近。
徐不凡是留守儿童,还有个弟弟。他父母带着他弟弟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家三次。但没亏待过他钱,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很足。
他多的钱都用来买球鞋键盘,后来攒了两个月,买了辆三轮车,心思没在学习上,只想着自己创业。
但三轮买了之后他想不出能用它做点什么,就一直闲置。第一次正经用上还是收到司云起的消息,破天荒头一次地让他来接。
司云起就说了车次到的时间,见着了他才知道,原来是两个人。
但这路口不能停太久,时不时有交警查。他们也没顾上寒暄,一路疾驰,路上的风声比说话声都大,试图说了两句的徐不凡灌了两口风,紧紧闭嘴不说话了。
到家后徐不凡才有时间看季杭。
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模样,肤色很白,眉眼生得很漂亮,挺鼻薄唇,下颌线流畅。
“司哥,这是?”徐不凡问。
季杭主动伸出手:“你好,季杭。”
“你好你好,”徐不凡握上去,笑着说:“徐不凡,司哥发小。”
司云起盯着他们两个握在一起的手,又瞥了眼季杭自然的表情,问:“还不松开么。”
季杭:?
徐不凡:?
刚握上啊哥,这是来哪出儿?
“走,”司云起拿过季杭手里的背包,跨过老旧的单元门,走进去。
一楼的两户,一户是司云起住了十几年的家,另一户是徐不凡的家。
司云起打开门,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站在门口,恍惚间仿佛看到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把菜端上桌,笑盈盈地看向他,说:“回来啦。”
却也只是须臾,他迈进家门,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一般。
季杭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即便提前知道了司云起的情况,但真正站在这里,看着空荡的房子和孑然一身的司云起时,他还是觉得心很疼。
“你在这休息,”司云起转头对他说,“我去找房东。”
“我和你一起去,”季杭说。
“不用,”司云起态度很强硬,“用不了半小时我就回来,你在这等我。”
徐不凡也说:“司哥就是去找房东退租,办完后就回来了,我家就是对面,要不你去我家等?”
季杭摇摇头,说“不用”,又看向司云起,“我在这等你回来。”
司云起出去后,徐不凡并没有离开。
他好奇地盯着季杭看了会儿,在季杭转头看向他时,笑了声,说:“你和司哥认识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算起来也才两个月,季杭问,“怎么了?”
“没,”徐不凡很自然地坐到沙发上,“就觉得有点稀奇。没想到司哥竟然会带个人回来。”他玩笑道:“我还以为再见到司哥,是他带着女朋友回来看看呢。”
季杭没说话。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是之前的朝夕相处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他是司云起最熟悉的人。
可他现在所处的陌生环境,是司云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关于司云起他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徐不凡看着他,问:“你站着不累么。”
季杭摇摇头。
“那你要不要去司哥房间里看看?你应该没来过吧?”徐不凡站起身,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走进去,说:“这就是司哥的房间。”
季杭站在门口,这间房很大,家具虽然旧,但什么也有。甚至书柜还有两个,一眼扫过去,没有课外书,全都是教材和课外题。书桌上摆着一个台灯,一张试卷,黑笔还随散地放在桌面上,仿佛彰显着它的主人只是临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拿起它继续在台灯下埋头写题。
落满了灰尘,又证明着这是一场突然的分离。
是司云起和他唯一的亲人的匆匆告别。
季杭在怔忪间看过房间的每一角,听到徐不凡说:“司哥跟你提过没,我就住对面,和他一块儿长大的,现在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俩还熟了。”
季杭自认这是事实,拿两个月去和十几年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爸妈常年在外地,小时候他们放不下我,带着我出去的。我五岁那年有了弟弟,他们工作忙,觉得带不了两个孩子,就把我送了回来。”徐不凡指着对面说,“当时给我找了个保姆,记不清了,是嫌我太淘还是怎么了,保姆干了没一个月就不干了。黄奶奶就是那时候带着司哥搬过来的。”
“再后来,这些年,我每顿饭都是在黄奶奶家吃的,就跟她亲孙子一样,她……她快走的时候,还单独和我说过话。可想而知我和司哥关系得多么好了吧。”
“嗯,”季杭说,“能想象到。”
其实徐不凡的话真假参半。
吃饭是真,受照顾是真,和司云起关系好是假。
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一直是一个学校,天天在一起吃饭,按理说早该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了。
司云起偏偏不是个“按理说”的人。
他几乎从没有主动和徐不凡说过话,十几年,每次见面时的目光犹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只是徐不凡,班上的同学,楼上的邻居,也遭到了司云起同样的对待。
司云起这人唯一在意的,似乎也就只有黄奶奶。
在黄奶奶去世前,她曾经让司云起离开房间,叫了徐不凡到身边,颤抖着摸了摸他的头,勉强笑了下,而后感慨“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徐不凡泣不成声,听到黄奶奶说:“小凡,云起的性子冷,是我的原因,要是我走了,你能不能别计较,多陪陪他。”
徐不凡哭着点头。
黄奶奶又说:“还有件事,我这辈子亲人不多,到最后,还得拜托你这个小辈……”
徐不凡抹了把泪,连连点头,说:“好,黄奶奶,好,我一定会做到的。”
那是他见黄奶奶的最后一面,正值旧年未尽,人们期盼着新年到来之际。他想尽责任多陪伴司云起,却没找到人。
司云起已经离开了。
初七开学时他去问老师,得知司云起已经休学的消息。他发了很多微信,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得到回音。
元宵节后见了一次,还是他敏锐的注意到对面门有开过的痕迹,敲门后司云起来开,手里拿着根红色的木签。
后来依旧是这样,他不知道司云起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司云起什么时候回来过,因为司云起始终没有和他联系。
这个家里的东西,司云起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徐不凡知道,司云起是个很能舍弃的人。
他没有任何舍不得的,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喜欢有人跟在自己身边,因为他会觉得是负累。
徐不凡是真的太了解司云起了。
这些年里他在司云起这里碰过无数次壁,司云起待他和别人并无不同。
所以自他收到司云起发来的消息,让他接人时,他就觉得不对劲。
直到看见司云起反常的拿着包,带着个人,几乎是当下就能断定——
司云起喜欢这个人。
除了喜欢,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这个情况。
“你们学校国庆放假几天啊,”徐不凡问。
“三天,不过我们请了四天假,”季杭说,“他这次可以多陪你玩几天。”
“好,哈哈,”徐不凡又试探着,“你们为什么不坐车回来呢?”
“我晕车,不好意思,让你跑了一趟。”
“没事儿,”徐不凡害了一声,故意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之前也常常接司哥呢。”
季杭笑着点了点头。
徐不凡更加确信了司云起喜欢这个人的事实。
可是……
他皱着眉想了几秒,觉得不行。
和女生谈恋爱都会是隐患,更何况是个男生。
徐不凡知道自己和司云起说什么都是白搭,可这些年黄奶奶的照顾铭记于心,他不能忘。
所以他朝季杭“嘿”了声,一副很自然的模样,说:“你也知道吧?司哥是艺考生。”
季杭一瞬间就懵了。
他反应了几秒,听到自己的声音:“艺考生?”
“对啊,”徐不凡说,“你竟然不知道啊。看来你俩还不是很熟哦,司哥是艺考生,要学表演,以后要进入娱乐圈当演员的,这是他的梦想,也是黄奶奶的遗愿。”
他刻意加重了梦想和遗愿两个词的语气,然后盯着季杭的表情。
依旧是很平静。
这个人应该不喜欢司云起,徐不凡想。
他不知道的是,他只需要轻飘飘说出几句话,加重某几个词的语气,就能让季杭在爱司云起的这条路上原地静止、再后退。
自此季杭只能越爱越多,越退越远。
他有多爱,就要退多远。
“我和司哥不在一个学校,以后就得麻烦你多盯着点了,”徐不凡说,“千万不能让他谈恋爱哦,搞不好还没进入娱乐圈就先黑料满身了。”
很久后,季杭说:“好。”
司云起回来的时候带了家老字号的糕点,他递给季杭,说:“顺路买的。”
徐不凡看见包装袋,扯起嘴角笑了下。
他知道房东家在哪,也知道这家老字号在哪。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
顺路到哪去。
但他很识相的没说,留下一句“司哥,我先回我家”就走了。
家里什么都有,只是隔了大半年没有用,落了不少灰。
司云起先回房间,换了套干净的床单被罩,让季杭睡一觉。
季杭兴致不高,顺从地躺了上去,翻身朝向里侧。
已经和房东谈好了,房租交到十月底。在回学校之前,司云起会把这个家清空,临走前把钥匙还给房东。
照他的性格,这是一天就能解决的事情,用不着请假。
可他想带季杭回来。他要找个方式,把完整的自己袒露给季杭,让季杭知悉自己的一切。
他到厨房清洗了一遍锅具,去房间时看到季杭平躺在床上睁着眼。
原地看了这人几秒,司云起转身去拿包里的玩偶。
“抱着它睡,”司云起递到季杭手边。
季杭坐起身,笑了下,说:“我睡不着。”
不等司云起说话,季杭问:“要不你带我出去转转?我还挺想看看的。”
司云起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生活寡淡的很,没有常去的地方,一时之间没想好带季杭去哪里。
“随便走走,”季杭说。
他这样说了,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他们一直在随便走走。
路上真没什么好看的,但季杭总觉得徐不凡的话悬在他和司云起之间,随时都会变成一堵透明却厚重的墙挡在他们中间。
让季杭只能看到司云起,却不能走近他。
这个认知让季杭很慌,又有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