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池来到胡晓峰家时,屋外雨还在下。
看着沙发上盖着薄毯,安静睡着的初澜,莫池急促的呼吸这才有所放缓,抬手抹了把沾雨的脸。
“不是带了伞么,怎么淋成这样?”胡晓峰赶忙去拿了个干毛巾递给他,一眼看到了莫池包纱布的手,皱眉问,“手又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伤了。”莫池心不在焉地说,目光仍落在初澜身上。
“您给他喝的到底是酒,还是蒙汗药?”
胡晓峰也感到很纳闷:“桂花酒啊,最多也就四五度,连小孩都能喝。”
莫池还是不相信这么低的度数能把初澜灌醉,毕竟这人之前还主动找自己要过酒喝。
他看向桌上摆着的酒坛,来到桌前伸手沿着坛边蘸了下,放进嘴里一尝,掀起眼皮:
“四五度?”
这一问把胡晓峰也给整不自信了,碎碎念叨着去到厨房,不时便听到里头发出一声“哟,坏了!”
莫池闭了下眼,这事其实一点不稀奇,胡晓峰曾在莫池上高中时,就把牙膏错当成过白颜料用。
果然,胡晓峰一手抱着一个酒坛从厨房里走出来,欲哭无泪道:“四五度的是这坛,他喝的那坛是放了三年的。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
外面还在下大雨,初澜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莫池索性搬了个椅子坐下,默默等待雨停。
胡晓峰拆了包烟给莫池,莫池看他递来的烟盒没接,蹙了下眉:“都肺癌了还抽?”
“我没抽,就是备在家里,来客人了散一散。”
莫池怕呛着初澜,把烟盒推还回去。
胡晓峰也在他旁边坐下,两人一起静静望着窗外。
高中时,莫池总会跟胡晓峰回家,有时候画画累了,便会直接睡在他家的沙发上。
如今这个家里的陈设摆件都没怎么变,只是墙壁有些泛黄了。
房间里很安静,一时只能听到屋外的雨声。
面对莫池,原本还很健谈的胡晓峰竟也变得沉默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着,几乎一下就上了岁数。
“初老师就住在你家民宿吧?”不知过了多久,胡晓峰终于缓声开口。
“嗯。”莫池淡淡应声,过了会儿道,“他来得突然,没地方住。”
“来干嘛的?”
干嘛的……
来跳江的。
但莫池嘴上还是说:“采风吧。”
“你说这真是…巧了哈。”胡晓峰点头感慨了声,片刻又自顾自地摇头笑笑。
两人相对无声了会儿。
胡晓峰:“那他…”
“他不知道。”莫池打断,看向胡晓峰。
胡晓峰很快会意,两人起身打开房门,站在屋檐下。
胡晓峰转头道,“抽吧,现在熏不住了。”
“您也不能闻二手烟。”莫池倚着房门,视线半垂看向身边的人。
曾经的胡晓峰也算人高马大,如今却已矮了莫池一大截。
“胡老师。”莫池顿了下,问,“您没跟他提起我吧。”
胡晓峰也扭头看莫池。
他其实提过一嘴,但话没说完又咽回去了。
“没…怎么说。”
“说了多少。”
胡晓峰抿唇,片刻后如实道:“只说我有一个学生,很喜欢他的画,还想考宿城美院,但后来没搞这个了。就这么多,没提是你。”
莫池静了会儿,轻轻“嗯”了声:“以后别再跟他说我了。”
“小池…”
“胡老师。”
胡晓峰久久注视着莫池,印象里那个桀骜孤高、才华横溢、浑身散发着自信光彩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蜕变成为一个寡言的男人。
再看不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光彩,像没有月光洒下的江面,像此时沉闷的雨天。
胡晓峰心里清楚莫池的想法,也知道此时躺在自己沙发上的人对莫池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如果他算是莫池绘画路上的一盏引路灯,那么初澜就该算是莫池穷其一生都想攀越的高峰。
只是现在,他却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没有了。
过去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敏感自卑。
过去多崇拜,现在就只有多想要逃避。
他不仅仅是不敢面对初澜,更怕被迫重新面对过去的自己。
末了,胡晓峰终是缓缓叹出口气。
“我知道了。”
莫池直起腰,又微微向前躬了下身。
“谢谢老师。”
胡晓峰摆手,有那么一刻甚至不敢直面莫池。
再开口时,胡晓峰的嗓音已变得有些哑涩,眼睛也泛了潮。
“老师对不住你。”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但也没好到哪儿去,“要不是我让你照顾钵仔,你也不会…”
“我只有钵仔一个儿子,但我知道他其实不如你,无论是天赋还是别的,他都…”
“不关您的事。”莫池打断,淡声道,“也不关钵仔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
*
初澜再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的是满室夕阳余晖。
瘦高挺拔的身影背对他站在窗前,再往后是连天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