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雾显然没想到槐迩竟然会有一日拿枪对着自己。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那些消失的兄弟姐妹,他曾经敬重的大姐,是不是也像此时此刻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拿枪对着?
他还得多亏槐翎提起她的父母,不然槐雾这五年是断然不会想到要去调查这些往事的,这些被掩盖在光鲜亮丽背后的污秽,随着这个国家的强大起来,就变得越发恶心起来。
“大姐是怎么死的?”槐雾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想要询问已久的问题,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大姐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她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弥补了槐雾缺失的母爱,他想要知道真相。
就当做是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你大姐?”槐迩反问,他嘲弄地笑了,“不记得了,反正就在某一天死了吧。”
“槐迩!”槐雾扑了上去。
他向来冲动,于是在听到槐迩的笑声那一刻,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举起自己的拳头,现在的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槐迩,自己继承皇位。
可是他太弱小了,槐雾的拳头没能如愿地落在槐迩的脸上,在那瞬间,一枚子弹穿过他的胸膛,槐雾能清楚捕捉到枪口的火焰,子弹是如何射出,没入他的血肉里,击碎他的骨头,紧接着的是从胸口处传来的巨大痛楚,鲜血溅到他脸上,热热的,带着浓烈的腥味。
槐雾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哀嚎,他倒在一边,整个人在地上抽搐,睁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槐迩。
那是充满不甘与怨恨的眼神,血液流在他的脸上,像是两行血泪。
槐迩喘着粗气,他顺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枪。槐迩既不感到难过,也不感到惊讶。
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次,无论是亲人,还是同伴,只要是阻碍他的人,他都通通让他们消失,他从不做噩梦,也不会感到自责。
就算被亲儿子这样看着自己,槐迩心里依然掀不起任何波澜。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卫兵听到枪声冲了进来,他们还以为槐迩出了什么意外,等到看见倒在旁边的槐雾时,他们犹豫了。
没有槐迩的命令,他们是不敢去救助的。
槐迩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抬眼看向槐雾,槐雾还有一口气,那一枪离得心脏很近,但并未一枪毙命。
他盯着槐雾的眼睛,就算不想承认,槐迩也觉得槐雾确实是最像自己的后代,一样的懦弱无能,一样的冲动,又带着点狡猾。
“我曾经爱过你,父亲……”槐雾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旁边的卫兵焦急地看着,却不敢轻举妄动。
“把他带走……”槐迩挥了挥手,“让医生处理。”
卫兵迅速把槐雾抬走了,至于能不能救回来就是后话了。
槐迩疲惫地叹了口气,地上的血液鲜艳得让人刺眼,等他像是逃避一样闭上眼睛时,那个画面又挥之不去。
紧紧牵着的手,成了一片碎肉的头,明明几年前还和槐迩一起喝酒抽烟的兄弟。
在面对他时无法隐藏的自卑与妒忌,像蓬勃生长的杂草一样,在槐迩的心底长满,渐渐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不可控地做出了一件又一件错事。
槐迩用自己的长袍遮盖住槐翎,他不允许槐翎看到自己的父母变成这副样子,于是槐翎不被允许回到别院,她又哭又闹,在槐迩的手臂上留下牙印,这份痛楚比别的都要来得深刻。
所有人都不被允许告知真相,他们编织着一场美好的梦,如今槐翎的父母还在别院里生活着,那些人模仿着槐翎父母的字迹向槐翎寄去书信,模仿他们的声线打去电话,诉说虚假的亲情,扮演虚假的角色。
他应是要好好照顾槐翎的,她无辜,无知,成长在幸福的家庭里,是一个任谁见了都要称赞的完美女孩,这份完美却显得槐迩如此卑劣。
槐翎长大了,越来越像她的父亲,槐迩不再敢直视她了。
她愈是成长,和同龄人的差别愈大,就越能体现出老爷子当初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这个位置不应该属于槐迩。
怀着这样的不安,槐迩对她的妒忌日益增加。
他曾无数次掐着槐翎的脖子,年幼的槐翎感到不解,少年的槐翎感到愤怒,成年的槐翎感到不屑,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眼里从未有过对他的恐惧。
她的恐惧只针对于权力,那是槐迩抢占的东西。
他没有杀死槐翎的勇气,就像他没有勇气说出那个位置是他偷来的。
在槐翎面前,所有建立起来的强大皆是不堪一击。
*
槐翎把车停在路边,她看了眼在后排熟睡的祝译,走远了些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她抬头看着被乌云遮盖的天空,从喉咙深处呼出烟雾,再过没多久应该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