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林思谐一直都在同内心的怀疑作斗争,那颗种子的存在,毁灭了她们三个人的关系。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舒童,是三年前的某个暴雨夜。
那天晚上,林思谐刚结束一场约会,从男人车上下来,带着六七分醉意,朝自己家走去。
远远的,楼道门口,有两个人影,身高相差无几,手牵手笔直地站在原地。重重雨帘之后,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但一种莫名久违的熟悉感,腾然而生。林思谐犹疑试探着一步步走近,雨声极大,跟她狂跳的心脏融为一体,使她的头脑极速陷入混乱。
直到看清来人,林思谐的脑袋“嗡”地一响,血管扩张,一股潮热的感觉立马袭上心头。
舒童拉着一个年轻男孩,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面带微笑,恍若隔世。
“嗨思谐,好久不见。”舒童像久未谋面的好友般,朝林思谐友好问候。
这是自李慧倩去世后,二人头次见面。
她们在楼道内面对面站着。门外电闪雷鸣,暴雨倾注,有什么消失已久的东西,瞬间开始从林思谐内心深处撬动。
她强忍住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淡淡地回:“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你来做什么?”
舒童装作无辜地扯扯嘴角,环视一圈,说:“不邀请我去你家坐坐?”
林思谐打开门,这是一间精装修的公寓,是刚送她回家的男人给她租的地方。
舒童一进来,打量一番,笑着说:“这比你之前那房子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空。”
林思谐的酒气已散了不少,但仍有一种冲动,让她想不顾一切扇这个女人一巴掌。
舒童身边的男孩始终畏畏缩缩,一言不发地蜷缩在她身边,林思谐看他模样实在眼熟,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没有去确认。
她为舒童倒了一杯水,坐下,犀利又敌意的眼神将舒童好好看了遍。
这个女人,如今依然过得很好,永远都透着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让人生厌。
“找我什么事?”林思谐再次发问,表达了她并不想同她叙旧或多聊天的意愿。
舒童不介意,她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对她说:“这是李慧倩的弟弟,李慧民,你见过,我把他从福利院带出来了。”
林思谐还是没理解,“所以呢?”
“他无处可去,我那里不方便,你可以帮忙照顾吗?我会出抚养费。”
林思谐瞪大了眼睛,她第一反应是舒童在开玩笑,或者跑来报复她。
“我怎么照顾他?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舒童笑了笑,“那个男人我查过,人不太干净,还有暴力倾向,我劝你离开他。”
舒童变了。
自打刚才见面,一直萦绕在林思谐心中的怪异感终于得到了解释。
舒童,和之前很不一样。
曾经一部分的舒童还在,但更多,是被新的改造过的舒童侵占了。
“李慧倩也是你的朋友,她对你很好,她的死,咱俩都有责任。”舒童平静地阐述,但每句话都精准击中林思谐的心。
她打量了一下李慧民,已从稚气未脱的小少年成长为一个清秀的青少年,自闭症状也看上去好了许多,没有怪异的行为举止,只是看上去较常人更拘谨害羞。
林思谐叹口气,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福利院呢?”
“倒了。”舒童叹口气,“我无能为力,帮不了。”
“带着李慧民,好好生活,可以吗?”舒童又请求了一遍林思谐,语气恳切真诚。
林思谐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决绝和凛冽。
她在替李慧倩托孤。
那瞬间,是林思谐埋藏多年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第一次动荡的时刻。
“思谐,听我的,重新开始生活,好吗?”舒童从她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林思谐。
“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男人,找份工作,找个房子,带着李慧民好好生活。”
“这张卡里还有一些钱,你先拿去过渡,后续我会出李慧民的抚养费和学费。”
“你从哪儿来的钱?”林思谐知道舒童是高官之女,生活无忧无虑,但远不是什么富家千金。
“我有工作,还有兼职。”
当天晚上,舒童就将李慧民留在了林思谐家里。林思谐感觉此举像是她匆忙之下的决定,但并未细问。
林思谐送舒童去小区大门,暴雨仍未停歇,风刮得极大,将二人的长发高高吹起。
临走时,林思谐问舒童,“你是在赎罪吗?因为举报信。”
舒童站定,背对着她,许久才转身淡淡道:“我没有写过。”
“我不会原谅你的。”林思谐罕见地露出怒意,对舒童恨道。
舒童笑了笑,“那就不要原谅我。”
这是舒童留给林思谐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她们再也没有见过。
林思谐有了李慧民,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刚开始,她是为了将就舒童的请求,再加上对李慧倩的歉意,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和李慧民感情加深,二人相依为命,真的成了一对姐弟。舒童在死前一直有定期打款给林思谐,钱数不算多,但加上林思谐的工资,也足够生活,日子虽紧巴,可温馨踏实。
林思谐一直寻求的踏实感,没想到,竟是在如此境况下收获的。
如今,这封造假的举报信,让林思谐悲喜交加。她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但又有什么东西被缝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