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星有些聪明才智,竟真将这些分属不同派别的刀法招式和本门派的刀法衔接了起来,虽然看上去蹩脚,但好歹能合成一招。大较后顶多被师父指责招式练得不到位,却能实实在在地让熟悉各门各派招式的雨馀凉吃瘪。
只能等对方使了半招后再出手到底吃亏,尽管雨馀凉凝心应对,刀法也较谢岚星要高一些,但仍是挨了几刀,被木刀击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谢岚星却没被打中一处。
雨馀凉不是不想主动进攻,一改被迫接招的处境。但自己应对谢岚星的进攻已用尽全力,往往是接下对方一招后,还没缓过劲来,下一招又接踵而至。且谢岚星有时是使了半招其他门派的招式再接谷州刀派的招式,有时是其他门派的半招还没使完便刀锋一转,就以本门的招式攻了过来,让人猝不及防。所以雨馀凉一直没找到机会转守为攻。
啪的一声,雨馀凉又被一刀抽中膝盖。这一声极响极清脆,回荡在整个较武场。就算不看雨馀凉脸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人们都知道到雨馀凉挨的这下肯定不轻。谢岚星乘胜追击,接连踏上几步,又以别门别派的武功招式朝雨馀凉攻去。
雨馀凉却认出这是无涯派的刀法,他昨夜曾盯着无涯派的武功观看良久,故印象深刻。但雨馀凉并不加以理会,只凝神细看谢岚星接下来将会使本门招式中的哪一招。
刀刃划过半空,发出呼呼风响,无涯派武功招式潇洒飘逸,谢岚星只是浅浅地模仿出招式动作,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就与先前大不相同。
谢岚星这次却迟迟没有变招。
雨馀凉心中一惊,难不成他要将这招完整地使出来?
谢岚星这回使出的这一式刀法名曰无涯斩云诀。此刀法如云雾一般层层变幻、气象万千,威力也甚巨。被攻击之人不仅无路可退,且一旦被砍中便非死即残。虽然谢岚星拿的是木刀,但在此招的加成下会造成何种后果实在难说。难道谢岚星甘冒被门派处罚的风险也要让他雨馀凉重伤不成?
眼见谢岚星刀尖离他不过数尺,仍是无涯斩云诀的那招。雨馀凉心惊不已,避也避不开,招架也招架不住,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拆解了。于是向前一纵,双臂交叉,右手前伸,要去抓谢岚星右手手腕,左手将刀握定,反臂径刺谢岚星颈项。他用来拆解的这一招,亦是无涯派的武功招式。这招虽然看起来直取对方要害,十分狠辣,但雨馀凉只意在逼谢岚星缩手回刀,自己这一刀绝不会真的刺下去。
只见谢岚星微微一笑,突然身形一斜,手腕一翻,又变成了谷州刀派的刀法招式,且是十分简单,十分朴实的一招,雨馀凉方才针对无涯斩云诀的拆招方式直接就拆了个空。
他功夫不济,不仅脑子反应不过来,身体也来不及顺势变招,人又还未落地,直接被谢岚星这直接了当的一招重重捣在地上。雨馀凉右脚一撇,还没来得及调整站立姿势,紧接着谢岚星的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接踵而至。谢岚星劈头盖脸地打了雨馀凉十数刀,且一下下击打之间空隙极短,众人只闻得啪啪啪啪一连串声响,雨馀凉被打得节节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曲起两条手臂遮住头脸。
他被谢岚星捣下地时恰好离台子边缘不远,此时被打得不断后退,一只脚突然踩空,直接就双腿岔开,重重跨坐在了台子边缘。上半身跟着也重心不稳,两手在空中胡乱划拉了几下后便向台子下仰倒。谢岚星眼疾手快,伸出左手一把拉住雨馀凉脚踝,雨馀凉这才不至于整个人摔下台去。只是他上半身和一条右腿都悬挂在台子外面,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从方才谢岚星快速击打雨馀凉发出一连串啪啪声时,看台上就有人看出了喜剧效果,人群中零零落落地响起一些笑声。待到雨馀凉以一种滑稽的姿态上半边身子以及一条腿挂在比武台外时,人群中的哄笑声骤然就大了。且笑声在人群中传递,本来没笑的人也突然觉得好笑。
笑声就像夏天的暴雨一样,先是这里一滴,那里一滴,之后便滂沱地倾泻下来,将雨馀凉浑身淋得湿透。
谢岚星迟迟不把雨馀凉拉上来,任凭他这么挂着。
在众人的笑声中,雨馀凉听见师叔的声音传来:“第二轮,谢岚星胜。本场比试获胜者,谢岚星。”
雨馀凉倒挂着的方向正好对着比武台正前方的观武台,在他整个倒转过来的视野里,只远远望见观武台上赵恬指着他跟他的师父辜俊愿说了些什么,辜俊愿只是堆笑点头。接着几个起落从观武台跃至雨馀凉旁边,恶狠狠低声道:“在干什么?谁教你这么出招的?下去,下去!回头再跟你说!”
辜俊愿最先看到谢岚星出招蹩脚,尚且还能忍受。看见雨馀凉被谢岚星木刀击打,前者只会以两臂遮住头脸时心里就不满了。对习武之人来说,这是最不体面的动作。对方攻击你,你不说见招拆招,也要格挡或躲开,怎么也比挡住脸挨打好看。以两臂护住头脸,那是从没学过武功之人下意识的做法,既难看又无济于事。辜俊愿教授弟子,在弟子们入门之初就反复强调这点。这种低级错误雨馀凉不仅犯,还当着临蓟来的唐掌门以及他们谷州刀派的掌门赵恬面前犯,这不是让他这个师父脸上无光?最后看到雨馀凉竟在大较这种场合使出其他门派的功夫,又被赵恬说了几句后,不禁怒火中烧。
辜俊愿见雨馀凉还悬挂在台子边,急躁道:“怎么还吊着?”
雨馀凉只忍痛声如蚊讷道:“师父,弟子上不来。”
辜俊愿啧了一声,神色极不耐烦,道:“谢岚星把他拉上来。”
谢岚星道:“是。”几乎是听见谢岚星声音的同时,雨馀凉只觉脚踝一紧,整个人身子一提,就摔在了台子上,倒置的世界又正了过来。
雨馀凉以手肘支着台面试图坐起,一边听到辜俊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是人家谢岚星不记仇,你用出那种狠招,最后还拉了你一把没让你摔到台子下面去。”雨馀凉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一抬头就看见谢岚星得意的笑。
谢岚星内心大为满足。他虽然是谷州刀派上上任掌门的孙子,但贪玩成性,心思不在习武上。雨馀凉武功在整个门派中属于中下水平,谢岚星比之雨馀凉更加差劲。但他知道雨馀凉对其他门派武功路数了解得多,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些“怪招”有反应。若对付别人,反而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不仅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反倒引雨馀凉使出了其他门派的招式。让人以为雨馀凉久战不胜、内心急躁,所以突然发狠,竟用上了十分毒辣的别派招式来戕害同门。这个效果是谢岚星也没想到的。此次计划不得不说是大获全胜。
雨馀凉现在已经没力气再找谢岚星理论了,场合也不允许,师叔已经在叫下一场比试的弟子到位了。
谢岚星呼的一声跳下台子,动作干净利落。
雨馀凉没法像谢岚星那么潇洒地跳下台子,他右腿小腿先被谢岚星踩了一脚,之后膝盖又被谢岚星以木刀打中,此刻右腿不仅疼痛难忍,更是使不上半分力气。偏偏他差点摔下去的那一边没有台阶,只得拖着右腿慢慢走到另一边,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走下去。他强自忍痛,跌跌撞撞往台下走去,然而眼前昏花,下台时脚踢到台边木桩,直接脸朝地被绊下了比武台。看台上的笑声才消停不久,此刻又是一阵高高低低的哄笑。
雨馀凉抬头,眼神刚好与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的辜俊愿对上。辜俊愿翻了个白眼,直接将头转回,快步走了。
谢岚星做到了,谢岚星说要让他出丑就能让他出丑,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总是能如愿以偿。
他的木刀早在摔下台子的同时就掉落在比武台下了。雨馀凉走下台子后,埋头四处寻觅了一会,才在台子下靠里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木刀。他边找刀时边想,那位姑娘没来,也好。
捡起刀后,一抬头,却直接对上了看台上山鬼的眼神。
雨馀凉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而且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雨馀凉见到那张白净俏丽的脸,见到那张脸上遗憾担忧的神情,鼻子突然一酸。
一时间,他只感到尴尬丢脸,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委屈。
雨馀凉连忙转过头,一瘸一拐地往较武场外走去。
下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雨馀凉虽没看见,却也知道打得好不热闹,因为身后人群中时不时便爆发出“好!”的喝彩声,他方才的尴尬可笑并没有在人们心中留下太久印象。
好歹结束了,不是吗。
赵恬在心里期望方才雨馀凉的表现没有让唐奕才对他们谷州刀派的整体水平产生怀疑,并希望剩下几场上台比武的弟子能争气一些挽回面子,让唐奕才忘记刚刚那场。他看向唐奕才,只见唐奕才神色凝重,双眼虽看着比武台,却似乎并没有在看上面的比试。
赵恬不知道,唐奕才此刻却在想,以郑宝卿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怎么还没办完九寒山牢的事,到谷州府来跟他会合?不仅如此,也没派人送来消息。
唐奕才心中从疑惑逐渐转向了忧虑。
却说方才雨馀凉那场比试,看台上众人都在哈哈大笑时,河伯只是随意转头看向四周,忽然间瞥见看台另一边,昨日那个疤脸大汉赫然就站在那里!
后者望着比武台的方向一动不动,也没有笑,在哄闹的人群中犹如石雕一般。雨馀凉离开后,那疤脸汉子便也转身离去。河伯立刻朝他所在方向追去,奈何看台上人山人海,河伯被人群阻住,此地也不宜展开轻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疤脸汉子的身影湮没在众人之后。
另一边,山鬼还站在原地,没有发现邢勘已经从自己身后离开了,只看着雨馀凉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