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出发去天幕山的那天,都城倏忽冷下来,奚瞳穿一件银狐裘都不够,须得在怀里时刻揣一个暖手炉才好。
她同紫虚和周韵仪一道在炭盆跟前坐着,撑起一张桌案,做一些果脯点心,冬天是做这些东西的好时节。
紫虚用一把小秤称好了糖,刚要和进面里,却被奚瞳挡了一下,又拨了一些糖出来,她才满意一笑。
紫虚努嘴:“点心还是甜一些好吃。”
奚瞳温声道:“赵臻挑嘴,不喜太甜。他本就消瘦,我们迁就他一些,可好?”
紫虚不情愿大盈下来,周韵仪瞧了奚瞳一眼,有些泄气:“若让我父兄知道,我住在太傅府这段时日,做的是同你们一样的活儿,非要臭骂我不可。”
这话奚瞳是明白的,紫虚却有些不解:“我们做的事也挺有意思啊,不然你父兄希望你做什么?”
“他们希望我把赵臻睡了。”周韵仪大方道。
周韵仪太过直白,以致紫虚被口水呛了一口。
奚瞳被周韵仪逗笑:“恐怕还不止吧,周大人还希望你睡出风格睡出水平,让赵臻离不开你才好。”
说到这里周韵仪便来气,她刚来的时候也是努力过的,比如夜半时分穿着清凉去找赵臻。
结果赵臻都懒得跟她说话,他瞧她一眼,咳嗽一声,一个黑衣男子“刷”地就从房梁上跳下来了,紧接着那男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外衣脱下来,罩到她身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已经离了地,下一刻,就被扔了出去。
周韵仪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去找过赵臻,而是思考着如何另辟蹊径,成为赵臻的人。
她的这些心思,奚瞳不知道,她依旧找她学舞,同她亲近。
所以周韵仪对奚瞳很好奇。
她生于世家,父兄皆是妻妾成群,她自幼见的,都是女子们为了一个男人在后宅里厮杀,输了的结局凄惨,赢了的也未必好过,因为花无百日红,总有新人来。
所以周韵仪不明白,奚瞳怎么会在面对“情敌”的时候,如此淡然。
“奚瞳,你喜欢赵臻吗?”周韵仪问出了口。
奚瞳捏着面团的手蓦地停住了,她想要说话,才发现舌根僵硬,有些发不出声。
若是数月之前,听到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疑地回答:“喜欢什么喜欢,我跟他是仇人。”
可如今,还只是仇人吗?
窗外一阵风吹过,声如呜咽。
奚瞳循声望去,只见一片片的白扑簌簌落下来。
她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檀口微张,声音里透着温情:“下雪了。我……很喜欢。”
“我问你喜不喜欢赵臻,你却说你喜欢下雪。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周韵仪唠叨着抱怨。
正在此时,管家裴鸣带着一名内侍走了过来。
“奚瞳。”裴鸣面色凝重,喊了奚瞳一声。
奚瞳望过去,还没说什么,便听到内侍尖细的声音,有些刺耳。
“哟,这便是奚瞳姑娘吧。”内侍脸上堆着笑:“太后娘娘邀您进宫一叙,请吧。”
奚瞳诧异,太后找她做什么?
可她没有思忖太久,宣召她的是当朝太后,是整个大盈最有权力的女子,她不可能抗旨。
于是她乖顺起身,却被周韵仪拉住了袖子。
周韵仪的眼神满是告诫,对奚瞳摇了摇头。
奚瞳则将手放到周韵仪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视安抚。
其实奚瞳对这桩事大致有猜测,太后找她,估计还是跟赵臻有关,可能会问她一些赵臻的事。顶多因为吃醋,让她吃一吃苦头。不过赵臻的为人,太后不会不清楚,即便要为难她,应当也不会太过分。
看着奚瞳离开的背影,周韵仪却有着与奚瞳全然不同的思量。
裴鸣本就担忧,他眼见着周韵仪满脸焦躁,不禁问道:“二姑娘,奚瞳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到底是大人的人,太后娘娘应不会……”
周韵仪声音肃然:“你们不了解周怀淑,她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些年她对赵臻爱而不得,只是赵臻不近女色,她才安生一些。如今奚瞳入了赵臻的眼,她岂会放过。”
“那可如何是好?”紫虚也着急起来,若是奚瞳折在宫里,她们这一世就白费了:“要不我们快马加鞭去找太傅大人。”
周韵仪摇头:“算算时辰,赵臻他们此时已经出城了,咱们没有通关文牒,要接受重重排查才能出去,等到追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裴鸣猛然想起什么:“林载大人肃卫宫城,而且大人留在府上一些部曲,不如我让他们……”
“那是皇宫。”周韵仪打断裴鸣:“林载执掌禁军不假,但他还能违逆太后不成?至于那些部曲,擅闯皇宫是什么罪过?谁能担得起?!”
“那可如何是好?”裴鸣急得直跺脚。
周韵仪思忖片刻,福至心灵:“裴叔,你飞鸽传书给赵臻,通知他奚瞳恐有祸事。另外,着人去通知黄门侍郎周潮,他或许能拦着周怀淑。”
“好。”
……
奚瞳抵达宫城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鹅毛一般,落在衣襟上,好一阵子都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