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允芳亡故。
吴所仕带弟子去他的住所整理衣物时,大家才晓得‘鬼宅’之谜,不过是于先生和大家开的一场玩笑。
入夜,有不少学生借故与吴夫子一同留宿在‘鬼宅’。
大家都说是因为白日干活儿太累故而不愿再下山奔波,可吴所仕心里知道,书院遭此变故,这些孩子们是不想再将自己这位孤寡的老头儿独自留在山间。
于允芳的私宅里房屋虽多,可因年久失修,有些屋子的房顶与墙壁上不是有窟窿就是有裂缝,勉强能住人不过两间,吴所仕将赵芊芊与几位女弟子安顿在书房,自己则举着烛灯,折返回于先生常住的卧房中。
他的卧房不大,里头的土炕倒盘的宽敞,他与数十学生里外抵足而卧,也并不拥挤。
“呼。”
灯息烛灭。
‘鬼宅’中,众人就寝,通铺之中不时有人转辗翻身,这动静不大,却像是在无声静思。
更深露重,窗外的夜幕就像是一块黑色的木板,眨眼时那木板恍若将已故师长与亲友的音容笑貌映照其上,于是漫漫长夜,再难安睡。
在这漫漫长夜中,在那皎洁月光下,百果园于允芳衣冠冢前,伫立着一道颀长身影,那身影不算挺拔,却莫名让人有种心悸的想要匍匐在他脚下跪地俯首的冲动。
有风拂过,身着黑衣的高寒落地后拱手,道,“主子,在于先生私宅暂住的师生们已经就寝了。”
“去罢。”
“是。”
看兄弟离去,身后的无恩说,“主子,于先生宅门上的牌匾无故出现在衣冠冢碑上,恐怕又会在学子之间生出传闻了。”
薛霁:“吴夫子自会与他们解释。”
于先生离去,主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无恩想要出言安慰,可叽咕许久也不晓得从何处开口。
今夜是个满月,百果园田间一片白茫茫,山间的风偶尔吹动枝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无恩正想着要不要差人去车架里给主子取件外衣,忽然在这沙沙声中,他似乎听到不远处有窸窣脚步摩擦在土地的声音。
那声音细微却并不刻意,可总让听到人觉得踏着它走过的人,谨慎的像豁出了性命。
无恩低语,“主子,她来了。”
插在马臀上的树枝柔软的近乎坚硬,拔下它的瞬间血在空中喷涌,温热了初暒的右臂与一侧脸颊,在冲出悬崖那刻,她转身借着马儿后腿蹬地的力量,踩着马背拼命将树枝杵在崖下峭壁中。
树枝没着的位置并不牢固,初暒用力握着裸露在外的半截树枝接连向下滑落了数尺才定住,她单手吊挂在深不见底的土石山壁,用脚尖试探许久后总算踩着一处从壁上凸出来的石块上。
天边曦光出现的时候,头顶隐约有少年嚎啕啼哭的声音,初暒晓得那是谁,她心中虽不忍,却不得不屏声静静等那哭声越传越远。
天亮了,周围的一切在眼中立刻清晰起来,可她在惊心动魄与长久的悬吊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要活着…要活着……”
初暒的脑中口中只不断浮出这三个字,身体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她奋力甩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臂,将自己的手指连同指甲深深嵌在崖壁之中,而后拔出树枝将其插在头顶,用手掌与树枝代替双脚,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天空明了又暗,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不见原状的血淋淋的手掌搭在崖边带出另一只紧握一截树枝的拳头时,初暒有些失神的目光终于久违的看到了面前平坦的有些扭曲的山间小径,她用手臂撑着自己全身的重量奋力一跃后,双腿终于贴在了土地上。
在失去意识与清醒之前,初暒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倒在崖边不远一处树林中,她用那些茂盛绵密的草叶隐藏了自己,也隔绝了亲人与同窗们的嘶声呼唤。
脸上的血污已在泉水中擦洗干净,手上的伤也简单做了包扎,初暒在几名暗卫的注视中,一步步走近那道不可亵玩的颀长身影。
无恩看着这个满身污血脏兮兮的小丫头嫌恶地皱眉,可转念又想起主子今夜的另外一个打算,抬手用剑柄挡在初暒胸前示意她走到这里就可以后,识相的抱拳退离此处。
幽王仍然面对着于先生坟冢。
在离他一丈远处,初暒低头拱手,道,“见过,幽王殿下。”
还是不肯跪下,远远望着那丫头的无恩恨不能过去给她膝窝来上一脚。
手下忿忿不平,可薛霁闻声后,只平静问,“何人?见过本王。”
初暒紧抿着唇,不答。
她不言语,薛霁也不在意,又问,“你可知这是谁的坟冢?”
“知道。”
“‘鬼宅’中的疏阵,本王也曾破过。”
初暒抬头看他,诧异过后才像是想通了什么,苦笑道,“往日种种,原来……是他选中了我。”
“怨他?”
“不,是我首先推开了‘鬼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