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旦与成非两人向前走了一步‘扑通’向初家人跪了下来。
“都怪我们贪玩,在山间跑马的时候招惹了土匪,眠眠为救我们被土匪盯上,昨夜书院被烧,歹人驾马将她劫走后,两人一同在虔来山坠了崖,我们今日在崖底寻了一天,可……可只见了……什么也没有找到。”
苟旦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虔来山谷里风干,但是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眼眶周围立刻开始肿胀发烫,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明哥,于是便由着泪水与鼻涕断了线似的接连滚落,砸在地上滚成一颗颗沾满泥土的珠子。
“什么!坠崖!”
初明大惊,于嫣红也哭的喘不上气,他们的呼喊断了几瞬,吓得成非赶忙边哭边叩首,“初家伯伯婶婶,我们错了!你们打我们罢、骂我们罢,都怪我们贪玩,害的眠眠……呜呜……”
成家与村长夫妇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这般,既心疼又后怕,可心中最多的还是庆幸,他们左右搀扶着已经哭不出声的于嫣红,愧疚至极可又无能无力,只能任由自己的孩子匍匐在地痛声忏悔。
“我要跟那帮天杀的土匪拼命!”
初大年像是疯了似的猛地从地上窜起,村里反应稍快的汉子连忙上步将其擒住,“放开!放开我!我要给我闺女报仇!”
他拼命地挣扎扭动,四五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了,苟旦跪行过去抱住他的腰,喊道,“初伯伯,都抓住了!那些歹人都被官差抓住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招惹了那些歹人害了眠眠,您想怎么对我都成,可千万不要冲动伤了自己的性命,眠眠她定不舍得让您伤着自己的啊……”
抱着自己的孩子和眠眠一般大,初大年心如刀绞却不愿将恨意撒在苟旦的身上,他终于冷静下来,抬起麻木的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掌,想轻轻但手中力度已经难以控制的拍在苟旦肩上,道,“你与眠眠是好友、是同窗,她救你,是应该的……”
若此时初家人能提棍将自己狠狠打一顿,苟旦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他愧疚的难以言表,只重重不停向初大年磕头,“我知错,今后我便替眠眠孝敬你们!”
成非也跟着许诺叩首。
于嫣红借着同村人和儿子的力挣扎起身,与丈夫十分费力的将这两个孩子从地上扶起来,初大年问,“眠眠如今在哪儿?天这么黑了,我去接她回家。”
苟旦不说话,成非欲言又止。
山峦叠嶂,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能剩下什么,他们在虔来山崖底寻了一天,也只见着几处马匹破碎的尸块。
像是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于嫣红悲号一声,张着嘴直勾勾仰头昏了过去。
身边忽然有无数只手争先恐后的朝她伸过去,可于嫣红谁也没理,只从人们的惊慌面容上徐徐扫过,在闪着火把光芒的星空面前中阖住了自己迷蒙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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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天旋地转的黑色,身上是无边无际的轻盈,唯有忽然涌现出来的清凉之意吸引着一个妇人蹒跚向前。
白日里的光亮有些刺痛,妇人不得不缓缓眯开自己混浊肿胀的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褪了色的蓝色床幔,和一张她不熟悉但满是疲惫与温柔的小脸。
“眠眠……”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涌出来后,妇人才记起自己名叫于嫣红,自己在昨夜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初眠眠。
“婶婶,您醒了。”
眼前的少女身着鹅黄交叉袄裙,她刚将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搭在自己的额上。
喉间像是扎上了万千木刺,于嫣红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话来。
那少女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轻声道,“婶婶,我叫芊芊,安南书院中我与眠眠同住一寝。”
眼泪‘唰’的从眼角滑出一行,于嫣红用手臂撑着自己用力坐起。
赵芊芊将软枕靠在初母身后,又把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揪了揪,“初伯伯和初大哥去虔来山谷了,您别担心,村里好些人一起去的,您饿不饿,伙房炉上温着粥,我去给您端来……”
手还未抽回,又被人反手握住,赵芊芊回头顺着她背部沧桑、虎口一片老茧的手向上看去,直到对上那双布满红丝的猩红泪眼。
“我家……眠眠…在那里过的开不开心?”
初母的嗓子在频繁地释放与压抑中变得松弛崎岖,赵芊芊靠近她听清那句问询后,眼圈下意识地泛红,鼻腔也开始发酸,她点点头,回说,“眠眠年岁不大,却稳重老成,书读的好,对同窗更是十分关照,我们与夫子先生都喜爱她,这次若不是有她在,恐怕安南书院众人是凶多吉少……”
安南书院众人平安活下来了,可是眠眠不在了。
于嫣红脑中忽然想起过年时眠眠救了苟看财一家后,自己曾说过‘人命关天,若有能力的确得出手相助,可…可娘一想到自己的命根子深陷火场,又觉得谁都能死,只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就行……’
那次是火场,这次也是火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当初胡说八道的话不中听惹怒了哪位仙人,才叫自己的孩子遭灾丢了性命?
有什么天大的罪过冲着自己来啊!为何要带走她的眠眠!
余嫣红在胡思乱想中愤怒地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脑袋,赵芊芊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赶忙站起身抱住她试图阻拦这种自残行径。
许是少女的柔软身躯与耐心抚慰让于嫣红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儿的温暖,她终于冷静下来呆呆地望着用叉竿支撑起来的窗扇外边。
许久之后,见初母再无伤害自己的动作,赵芊芊轻轻长舒一口气,温声道,“婶婶,我去伙房给您盛碗粥来,您等等我,很快的。”
看到她木然的点头,赵芊芊起身小跑着出去。
四周再一次安静下来,就像在混沌的梦中那样,于嫣红行尸走肉般掀开薄被,赤着脚出门,一直朝自己方才注视着的那处走去。
伙房中有锅碗铁勺轻微碰撞的声响,于是院中木门开启的‘吱呀’声在这些声响中隐匿了,缥缈人影在木门的门缝中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