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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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蝉鸣喧嚣又燥热,滚烫的热浪在天边翻滚,笼罩在阴影里的枝梢耷拉,宽大的叶片软绵绵地吊在半空中。
那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事情,仔细回想起来,又好像是在昨天。
午后的私塾安静到让人诧异,日光在擦得光亮的地板上碎裂,闪闪发亮恍若一地的碎金。
大气蓝得发亮,古老的山林吹出一阵凉风,稀碎的光斑亮得晃眼,兜头泼洒下来的树影浇满了整个屋顶。
细长的枝桠纵横交错,视野中的天空支离破碎,光斑顺着罅隙渗透下来,坠落下来的瞬间仿佛烫伤了眼球,刺痛感的感觉顺着神经蔓延到大脑。
他顺着葱茏的枝叶罅隙看向苍青色的天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隔着栅栏仰望天空一样。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烫了下来,铁锈的味道涌入鼻腔,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被人注意到自身存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普通人社会中在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放在禅院家却格外艰难。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光是听着就能明白,这个家族对于术式和血脉有多么执着,对继承了优秀术式的孩子格外偏爱也成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与之相反的必然是,越是低劣的术式,在这个家族里,越是会受到鄙夷,连同其诞生都会成为一个错误。
尤其是他这种连咒力都不具备的透明人。
鄙夷和蔑视如影随形,他人的视线里夹杂的东西像是附着在骨髓里的诅咒一样,从被母亲剩下来的那一瞬间,便开始纠缠不休。
咒力低微没有术式是一码事,在人口众多的家族里并不缺少这些人,但连咒力都不具备的无论是在哪一方都显得非常稀罕。
越是稀罕,越能吸引人的目光,无论是人还是什么物件。
托这具生来就没有术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的身体的扶,即便他是禅院家远近驰名的垃圾和废物,也依旧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年少的孤狼不够强大的后果便是被成群结队的鬣狗围攻撕咬,最后遍体鳞伤被拖进禅院家驯养咒灵的训诫室。
诅咒恶臭的气息粘稠得让人胃酸上涌,坚硬的石头地面冷得让人手脚发凉,他趴在地面,四肢无法动弹,像是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和把他拖进来的人类无异的咒灵淌着口水,像是嗅到生肉味道的野狗。
好恶心。
好痛苦。
好生气啊。
大门重新被打开的时间,这件训诫室里堆满了咒灵庞大的身体,石砖的缝隙里塞满了咒灵是血液,整个训诫室变得比之前更加恶臭难闻。
诅咒只能靠诅咒祓除,这是无法更改的定律,哪怕是打破常理的反向天与咒缚亦是如此。
打开大门的人发现他拽下了挂在训诫室上方的注连绳,那是带着封印的咒具,原本是用作防止咒灵跑出训诫室的封印,结果被他用来当做勒住咒灵的绳子。
咒灵死去后,连尸骸都不会留下,如今成了这幅模样,纯属是被人揍得半死不活,外加上被人捆成粽子动弹不得。
满屋子都是咒灵血液的味道,还混着人血的味道,尸山血海一样的景象里,孤狼沉默不语,无声地发出抗拒和威慑的嘶吼。
打开门的人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
这都关了好几天了,是个人都会饿,再不给他开门,合理怀疑他会对这些咒灵下手。
开门的人在打量他,他也在看站在门口的家伙。
不是禅院家那群家伙,而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丫头,比他还小的年纪,红色的和服,没有任何的纹理,干净又朴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家的子嗣。
小丫头赤||裸脚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半点没有在意眼前的血腥,圆圆的猫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
“饿了吗?”对方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开口,“我还缺个饭搭子,要不要一起?”
两天没吃东西的伏黑甚尔咧开唇角,仿佛野狼咧开唇缝,露出獠牙。
“好啊。”
如果时间能倒流,打死他也不会让自己说出那句话。
……
烂透了的世界,烂透了的人生。
禅院家夺走了他的人生,死亡夺走了他的妻子,留下她的「恩惠」。
他是个烂透了的人渣,人生从头烂到尾,他连如何去爱一个孩子都不懂,这个孩子如果跟在他身边,怎么想都不会好。
如果继承了好的术式,即便是在垃圾遍地走的禅院家也能被好好的供起来。
确认孩子去处之后,最后一丝牵挂也没有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结束一切。
谁也没想到,人死了也不一定能消停。
睁开眼睛的刹那,涉谷昏暗的夜空和璀璨的灯火映入视野,连带着还有风中呼啸而来的诅咒和鲜血气味。
……提取死者肉||体信息附着在生者身上的术式。
嚯,这老太婆多半是个诅咒师。
他讨厌有人对他发号施令,这么多年,那个人之后,再没人能真正对他发号施令。
既然是诅咒师,手上多半没少沾上人命。
既然要杀光底下的术师,那杀掉这老太婆也一样。
捏紧的拳头砸下去的瞬间,熟悉的骨骼断裂声和鲜血爆浆声音叩响耳膜。
伏黑甚尔丢掉没了呼吸的老人,天台大门被拉开的嘎吱声传来,而后便是清晰的脚步声。
死去的心脏莫名开始剧烈起搏,连带着浑身的汗毛也跟着到竖起来。
视野像是飘进了一片雪花,在漆黑的夜空里格外扎眼,比发色更加扎眼的是对方的眼睛,苍蓝的眼瞳,莫名想起了当年顺着枝叶罅隙看到的天空,窄小的,却那样的遥不可及。
那是双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眼睛。
看清楚对方的脸的瞬间,伏黑甚尔抬高了眉头,“我这是死了多久?”
“这世界的变化到我快认不清了。”
对方却是个女孩。
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不会出现第二个六眼,这是定律。
所以——
五条悟已经死了吗?
女孩拎起手里的南瓜灯,温暖的灯火照亮了那张脸庞的五官,精致又柔软,像极了一只猫。
对方弯了弯眼睛,该死的熟悉感在那瞬间冲击着伏黑甚尔每一根神经。
“饿吗?”对方咧开唇角,“我还缺个饭搭子,要不要一起?”
多年前的话语重新回到耳畔,伴随着浓重的熟稔。
伏黑甚尔:“……”
艹,快跑。
老实说,伏黑甚尔是想跑路的,但他这两条腿明显跑不过无下限术式,没跑两步就给对方揪住了后衣领子,活活拖了回去。
跳到一半被拖回来的伏黑甚尔被人抓着衣领子拎在半空中,呼啸的夜风掀起额前的头发,凉意顺着毛孔深入骨髓,抓着他衣领子的翘着二郎腿,坐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跑什么,你这样我好伤心的。”
伏黑甚尔眼睁睁看着那个莫名其妙变成六眼的王八蛋泫然欲泣弱柳扶风。
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伏黑甚尔耷拉着眼皮子,“撒手。”
别妨碍老子跑路。
“好啊。”宇智波神奈松开手,一副“你跑吧”的表情。
伏黑甚尔闻言就知道这个王八蛋没安好心,强行忍住了跑路的本能,一动不动宛若一个棒槌。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这个一手拎着南瓜灯的白毛,忍不住开口,“五条叶月。”
宇智波神奈抬起眉头,活似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猫咪。
伏黑甚尔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在玩什么把戏?”
以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莫名其妙出现,势必会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娱乐一下自己的心情。
宇智波神奈举起手里的南瓜灯,“快给糖,不给就捣蛋。”
伏黑甚尔冷漠地把南瓜灯推到一边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