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是看着草莓结好了,一时兴起过来的,宫奶奶回家找不着人得急出个好歹。
“下次不能这样了,”江厦拧着眉,打车,“你该给我打个电话的,我还能早点就出来。”
他突然有点后悔打这么半场篮球。
江倾摇头,拄着拐:“没事的,外婆回家一般都饭点后了。”
宫奶奶种了半院子的菜,看着江倾能起来走动后,白天就出门卖菜到日头西斜,乡里买东西要不了多少钱,再说江倾爸妈留下的钱也够生活了。
老人家只是想找点事做。
“她还纳鞋底,拿去卖。”江倾看了一眼车窗外。
江厦点了点头,心思跟着车速往外奔,扭头看他:“你下次要过来,给宫奶奶说一声吧,周末找我,我带你去玩。”
江倾扭脸看他,笑得很浅:“嗯。”
他一路都在担心车站人多,到底江倾腿脚还没好利索,这时候磕着碰着的,回头腿长不好得影响一辈子。
他就听说有人没恢复好,下半辈子脚一直是跛的,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特别容易摔跤,跛久了胯骨还会变形,整个体态会变得特别难看。
江厦想,生活本来就这么苦了,江倾到时候还不好看了,每天得多伤心?他都不敢再想他伤心的模样。
“要不还是叫我爸过来送你吧?”江厦平白想出一肚子烦愁,看着要进去检票的江倾,实在不放心。
“票都买了不能退,车上没几个人,”江倾看他又起了一身汗,笑,“你怎么这么爱出汗?现在没什么人的,不挤。”
江厦用手臂蹭了一下鬓角的汗:“我也不知道为啥,你到了一定得给我打电话,发消息也行!”
“好。”眼前的人撑着拐杖笑着点头,瘦削的肩头一高一低,却稳得很。
看着江倾上车,等车出发他还是不怎么放心,绕到出站口看着他挥手,自己到街上还要给陶辛哲打电话。
“怎么了哥?”陶辛哲那边有点吵,听起来是在KTV里唱歌。
江厦:“你去车站接一下江倾。”
陶辛哲把手机重重的摁耳朵上,在音乐里声音提得很高:“啊?江倾?他不在家吗?”
“他来看我,现在正赶回去,”江厦在夕阳里皱了一下眉,身上被映得有点发红,“我担心他那腿。”
“好!我马上,”陶辛哲不知道对谁喊了声“借下自行车”,杂音之后是哐哐当当的脚步声,“要那个轮椅吗?他怎么就一个人跑你那去了?”
江厦看着手里的草莓,内心情绪翻涌,一时间哑了哑声音,深呼了一口气,只交代出来一句话:“接到人了你好好看看他的腿。”
“必须的,”陶辛哲喘了口气,“放心吧哥。”
从这里到乡下,虽然有直达车,但也得在路上走二十分钟,他都不敢想象江倾是怎么过来的。
江厦提着一颗心和一筐草莓回家,见面的错愕和激动都化为沉甸甸的担忧,怎么都松不开心思,把手机上的各种提示音都开到最大。
夕阳坠落地平线之时,提示音才响起。
江倾:
- 我到了!
江厦几乎是瞬间拿起手机,又接到了陶辛哲的短信:
- 哥,他没事,我还是带他去卫生院看看吧?
江倾:
- 你弟弟来车站了,你叫他来的吗?还带了个轮椅来……
- 还说要带我去卫生所!
- 你快劝劝他,我真没事!
江厦的心才复位,按好了陶辛哲也问好了江倾才靠着椅子松了一口气,终于安下心来拿起玻璃碗里洗过的草莓。
这些的确比不上超市里卖的那些又大又饱满的,而且有点涩甜涩甜的,应该是不熟练的栽种技巧造成的。
江厦却吃得很认真,甚至能感觉汁水渗入牙缝,整体是甜的。
吃了三个,江厦突然瞟到自己摆在桌上的数学试卷,距离进屋写作业已经过去半小时,天都黑了,第一题上只戳了几个小黑点,硬是没有演算出来。
他停下手,呆滞地看了一眼草莓,脑子里过着江倾的脸。
第一眼,他觉得这个男生很干净,就算身上有伤口都无法盖住那份纯澈。
后来,他觉得江倾很宁静,让他在燥热的夏天有了清凉的感觉,像是一颗薄荷糖,离近了嗅两下都解热。
再后来,康复训练又让江厦看到了江倾的倔强,无声又艰难地往前行走,有眼泪是必然,但更多的是击不倒韧性。
这些印象伴随着江倾的脸,它们有着很多神色,或平静或笑,或腼腆或哭泣,都真实得入心。
有悄然的热烈。
到了现在,江厦觉得这颗薄荷糖有颗烫热的心,让他的血也跟着滚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每天清心寡欲地两点一线,被书海淹没心脾,在无数个坐在教室的日子里,他几乎只有一个目标,很简单也很随大流。
——考个好大学。
台灯的光很柔,刚洗过澡的他一身清爽,发丝都在光里发亮,重新提笔,江厦发现自己还是动笔动得漫不经心。
现在,此刻,他心里,好像——多了一份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