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排的那些戏,各地反响很好。”褒奖之语听在韩冶耳里,既熟悉又很陌生。
这不是皇兄在夸弟弟,而是中州主君认可了手下臣子。
“飞骑营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带着你那套班子,去卫信苑住几天,写点儿新故事出来。”
说到这儿,韩凛弯起眉眼:“你们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月,办得来吗?”
“不知陛下所言新故事,要新在何处?”对面问。
不错,没上赶着胡乱应承,而是直奔重点、解决问题。
“过去那些戏虽好,可讲来讲去总是王侯将相事迹,普通兵士从来没有出场机会。”韩凛抬抬胳膊,晃了一晃。
“这样不行,激发不起百姓们真正的热情。”
“你带人去问去聊去打听,多了解了解战士们的心声,把这些编成书排成戏。不要文绉绉的,越简单易懂越好。”
他一口气说完,又问了遍:“一个月,能行么?”
韩冶思索少顷,随即行礼领命。
“陛下信任,臣必不亏负!”少年抬眸望向面前之人。
“二十天,二十天就够!二十天后,英雄事迹将遍播中州!”
“好,那就去办吧。”非常意外的,如此激昂之词竟没能撼动韩凛半分。
他的笑照旧那么淡然深远,像一汪湖。
“皇兄,您就没其他事交代我了吗?”韩冶试着换了个问法,想从对方嘴里套点儿东西出来。
“其他的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还是那个笑容,还是那个眼神。
少年只觉自己看不透他——看不透这个曾一起长大的兄长。
韩凛端过杯茶,并不打算解释,也没打算留人。
轻啜一口道:“时间紧迫,赶紧回去准备吧。”
“恭送淳王殿下。”不待其再说什么,承福便迎至身前,伸臂弯腰送客。
“皇……”韩冶眉毛一拧,生生截住话语。
因为对面那人,压根没再看过自己。
“臣告退。”遵着规矩拜过,少年退出书房。
承福一路送至宫门口,临别前被韩冶扯住胳膊问:“皇兄这是怎么了?难道公务繁忙,累出病了?”
承福并不抗拒与韩冶接触,低着头好言好语说:“陛下身体康健,淳王殿下多虑了。”
“那他今儿怎么这样?明明看着很精神,却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少年知道自己僭越了,但他相信承福能明白。
“陛下以国事为重,相信淳王殿下亦是如此。”小内监声音不算大,一句话直戳韩冶心缝儿。
他撒开手,了悟中透着点儿迷茫。
喃喃道:“好,我回去就做准备!明儿一早赶到卫信苑!”
“恭送殿下。”承福低头送别。
待对方走出丈远,才回身折返。
变了样的岂止是韩凛,还有整个中州宫廷。
第二日,照例是好天气。
淳王府内车驾一路马不停蹄,及至卫信苑时,连太阳还没出多会儿。
要不是旨意下得早,骠骑将军又再三嘱咐。
守卫们见了必要纳罕,面前这青骢骏骥的乌衣子弟,究竟何许人也。
猛一勒缰绳,韩冶顺势跳下马背。
不等对方开口询问,即刻亮了腰牌道:“在下韩冶,奉命入飞骑营执行公务。”
不提爵位、不说官衔,只以姓名指代。
不得不承认,少年这最初印象留得是真好。
守卫们查过凭证,车上四人也已挟了包袱下来。
各方稍作寒暄客套,便由两名兵士引着,进入卫信苑内部。
青草芬芳,伴着微风和暖。
太阳在天边挂着,白云在头顶飘着。
呼喝雄壮夹杂在滚雷般的马蹄声中,愈加显出气吞山河之势。
越往里走,大地震动就越分明。
自脚底蹿升的颤动接上心中澎湃,沿途高歌猛进,直颠得手臂都麻了。
按常理讲营中训练当属绝密,是不许外人擅入观摩的。
但秦川明白韩凛用心,要想让韩冶独领一路南下,那孩子还需最后的成长。
他见证过飞骑营北上,也见证过云溪一行归来。
看过生离死别,更看过豪情遗恨。
如今只需一根引线,便能将这些串联引爆,烙在骨上、刻进心里。
毫无疑问,自己和飞骑营,就是那根引线。
仍是记忆中的那副战甲。
淡金色鱼鳞、雀头青皮革,深乌披风在朝晖下闪着月光。
隙月别在腰间,时不时发出点儿动静。
双眉似刀锋入鬓,一对眼睛灿若南天北斗,教人莫敢逼视。
好在那笑容始终如一,热烈慷慨,仿佛头顶艳阳高照。
“诸位车马劳顿,实在辛苦。”秦川没顾上跟韩冶打招呼,只紧着他身后人安排。
“房中已备好茶水,几位可先去歇歇,待训练结束再忙不迟。”
“既如此,就有劳二位了。”韩冶亦没看秦川。
对着其身边两名守卫道过谢,转身说:“你们先下去,换身衣服洗把脸,这一路难为你们了。”
跟来众人领过命,又谢秦川安顿周到,与守卫们见礼后,方随着去了。
全程不过寥寥数语,却紧凑热闹,很是叫人喜欢。
等人差不多走远,秦川侧身朝韩冶扬一扬下巴。
略过各项开场白,直接道:“行,跟我来吧。”
说未了迈步就走,根本不打算多瞧一眼。
韩冶没说话,只一味跟上对方步伐。
这个距离上,他能听清鳞甲刮擦时发出的声响,能看清秦川高大英武的身姿。
“秦大哥,真像一座山啊!”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抓不住形的期待,因着这背影似乎逐渐通透起来。
再要一点!
是的,再要一点自己就能明白,这期待的源头究竟从何而来!
韩冶紧跑两步,离秦川更近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如此做。
仿佛只要靠近眼前之人,那希冀的曙光便会清晰些。
他渴望那种感觉,半分也不想错过。
这时韩冶发现,大地深处的震动停止了。
他不知道何时停的,更不知停了多久。
肃杀之气弥漫在风里,渗出丝丝寒意。
“这是——”及至登上高台远眺,韩冶才弄清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