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啊!陛下!”第二日夜深,孙著长跪书房中央。
锥心泣血般连连劝道,神情愁苦哀恸。
案上韩凛叹息不语,只得频频摆手。
希望面前之人至少先站起来,给自己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这场对峙,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了。
其间,不管他如何好言相劝、威严胁迫。
对面老者皆充耳不闻,颠来倒去只有那几句话。
更不顾腿上旧疾,执意久跪不起,想以此敦促韩凛做出决定。
这个谨小慎微了快一辈子的内监总管,从不将心思露在外面。
一直以来,没人知道他听过什么,又见过什么。
整个人就像口深不见底的井,无论扔什么进去,都能老老实实藏住。
可就是这么个拒嘴儿葫芦,第一次执拗违抗起韩凛。
却不为一己生死,而是为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孙著啊,你先起来吧……”韩凛话语中透出疲惫。
“这件事朕跟你说过多次,朝廷需要从长计议,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定下的。”
说完,他低下头捏捏自己眉心。
韩凛当然知道,这番话骗不过随侍多年的孙著,但也是真心不愿,送人踏入那片死地。
“后裕王爷不满中州政策,妄图弑君复国!”
“借机与南夏里应外合,欲行谋逆之举!怎料计划提前败露,不得已南逃自保!陛下,这就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孙著仍不肯起身,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够听清。
他脊背僵硬,膝盖痛到麻木,精气神儿却比任何时候都兴奋高亢。
“啪”一声巨响,韩凛终是动了真气。
一掌拍在桌上,打翻了旁边墨砚。
剑眉凌厉似弯刀,点指孙著的手正不受控制颤抖。
“你枉自揣测圣意在先,以内侍身份干涉朝政在后!两罪并罚,朕也保不了你!”
韩凛收回手,厉声朝门外唤道:“来人呐!”
门扉急急开启,承安快步走进殿内。
未及站定便听上头喝道:“孙著不敬帝王、不遵宫规!自今日起,遣去奉先殿看顾烛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
许是变故突然,连一向细心谨慎的承安都听迷了。
动作上,不禁跟着慢了半拍。
“快!把人扶出去!”韩凛一撩袖子。
别过脸去不再看孙著,似是厌极了堂下之人。
然而言语用词,仍不忘其多年腿疾,担忧挂怀之情,可谓欲盖弥彰。
望着那一高一矮、一顺一拐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
他抡起拳头,往桌上狠狠锤了三下。
等出够了气,韩凛颓唐地靠在椅背上。
双目无神,望向眼前这雕梁画栋,竟连句呢喃也发不出来。
内心深处,韩凛很明白,这件事只有这一条出路——
死了人、送了命,有些东西才能上秤,才是真正的千斤打不住。
这个道理,他自年少起就明白。
孙著从旁追随多年,又怎会想不出、看不透呢?
且帝王贴身近侍,遭人暗算谋害、客死他方,更能使朝廷上下大做文章。
到时,四海之内群情激愤,再配合些别的手段,何愁大事不兴?
将思路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韩凛却仍在犹豫。
四下无人,终于能对自己说句实话——
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样用人命填出来的算计。
可中州自高祖定国以来,历经七朝传至自己手上。
每一代励精图治、发愤图强,皆是为了南北大同那一天。
而今机遇就摆在自己面前,难道真要为了那点儿妇人之仁,眼睁睁见大势踌躇、良机错失?
何况自己,有什么脸提仁义道德?
难道不做这个决定,前头死在手里那些人,就算白死了吗?
“呵呵,是啊……世间从没有清清白白的韩凛……这双手早已沾过血,很多很多……”他笑着,凄凉而阴郁。
承安恰在此时踏入大殿。
若不是门扉响动,单凭那几近无声的脚步,韩凛恐怕还真反应不过来。
他重新坐直身子,以为对方是来回禀安顿孙著之事。
上来便问:“你师父腿怎么样了?奉先殿那边,你们几个多照应着些。”
怎料对面并未答言,而是紧走几步,“扑通”一下跪倒在与孙著相同位置。
开口道:“奴才愿为朝廷走这一趟!”
“你!”韩凛简直气炸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打发完一个这就又来一个。
偏偏还都是,奔着求死去的。
这回他没再拍桌子,因为实在没力气了。
韩凛自问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不干那遮遮掩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