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知道这规矩。
出来卖艺跑江湖,哪能穿的比看客老爷还好?那不纯纯自己砸自己场子吗!
手上木偶嘛,的确打扮艳丽。
状如海碗的脑袋上,顶着撮朝天揪。
拿丝带系成花状,摇晃起来像盏小灯。
套着的衣裳也是朱红色,不算合身。
袖口处特地做了缩小处理,衣带扎得紧紧。
腮上两坨红晕足有硬币大小,手里抓条鱼都能去做年画娃娃了。
顺着其往后瞧,配置就更简单了。
灯火阑珊下,唯一锣一鼓一唢呐三人而已。
齐刷刷坐在矮凳上,双腿岔开、脊背平直,煞有气势。
“诸位客官——”见人上得差不多,中年男子气沉丹田,随即娓娓道来。
“小的我打南边儿来,遇山过山、见水蹚水,好不容易来到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
不算热烈的客气笑声,自人群中传来。
心急之人早已抱了肩膀,拧眉瞪眼几欲先走。
秦川也有点儿摸不着门儿了!
生怕其再多磨叽两句,好容易积攒的人气,就要归于烟消云散。
反观中年男子,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随便往别处一指,而后搔头笑道:“直到昨天才赶着尾巴进了城,如今还没寻着落脚地呢!”
“哎……”抱怨化作声短叹撞开人潮。
大家伙顾着年节讨吉利,谁都不愿过多置喙,只悄悄迈步打算往外退。
恰在此时,一嗓子洪亮童音冲上云霄,将所有人牢牢唬在当地。
“哈,现如今说谎也要挑好日子啦!”原来是手中木偶口吐人言,边说边扑棱双手。
趁众人尚未回过味儿来,那童声紧接着又道。
“昨儿还见你旁边酒肆,喝得酩酊大醉!撒酒疯绊倒在台阶上,一晕就是一炷香!”
木偶越说越激动,差点儿贴到中年人脸上去了。
提前安排的沉默,果真起到了效果。
台上之人慌张之际,底下叫好声击节声响成一片。
就连韩凛秦川这等,看惯大场面的年轻人,亦不由得驻足继续往下瞧。
毕竟腹语表演难得一见,就更别说耍得这么生动、这么好的了。
“你、你胡说!我多早晚喝、喝醉摔倒啦?”掌声回落,中年男子才再度开口。
他挪着碎步,一边往前顶一边心虚反驳。
“咦?你既没耍疯绊倒,那这眼周乌青又是怎么回事?”岂料木偶不慌不忙,抬手朝其右眼一指,说话跟唱歌似的。
“哪有乌青啊?”说到这个,中年人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急忙将正脸转向台下道:“劳烦诸位帮小的瞧瞧,是不是干干净净,没灰没土、没青没伤?”
“是!干净着呢!”秦川带头高喊,嗓音清越、脆如银铃。
周围人见状,跟着一块儿喊起来。
还有好事者故意挑拨道:“嘿,小家伙,这回怎么办啊?”
岂料此问正中下怀,台上演员借坡下驴临时改词儿。
只见其操纵着人偶,左摇右转、上蹿下跳。
倏忽抄起一拳,往自己右眼窝处砸去。
“哎哟哟哟!”痛呼刚伴着锣响冲上半空,孩童得意之声便起了。
“乌眼儿青,这不就有啦!哈哈哈哈哈!”
表演者再回头时,果然虚眯着眼。
颜料调出的青紫色足有拳头大小,不偏不倚趴在眶子上,别提多逼真了。
笑声随即响成一片,将掌声都压下去了。
腹语演员假装揉揉眼,状做尴尬般陪笑说:“嘿嘿,大过年的,各位权当听个爆仗响!”
“炮仗?就你!”旁边人偶不顾底下欢笑,继续可劲儿拆台。
“你就算是炮仗,也是个哑炮!”
“嘿,你个小东西!我说什么你搅什么,存心裹乱是吧?”中年人这回是真生气了,抬起另只手就要抓木偶胳膊。
幸而那人偶反应也是快,“唰啦”一下跳上表演者肩膀。
挑衅道:“今夜除夕,你是不是哑炮,在座大哥大嫂、大叔大婶自有分晓!”
话毕一头撞上中年男子脖颈,疼得其踉跄呼号不止。
手里却仍不肯示弱,抓过木偶头上朝天揪,与之撕打在一起。
久未派上用场的唢呐跟花鼓,可算跟着热闹开了。
一吹一打紧紧咬住节奏,铜锣时不时从旁帮腔。
每敲一下,台上便安静片刻。
但瞧中年男子与小人偶,就像被施了定身咒。
不管扭成什么样,都能瞬间刹住。
惹得台下众口交赞、满堂喝彩。
及至结束后再起身,中年男子身上早已遍布花花绿绿。
那人偶被其那红布绑了嘴巴,照旧呜呜哇哇哼唧个没完。
一时间,钱币铜板自四面八方飞向台上。
叫好一波接着一波,响遍整条街道。
中年人掸掸身上颜料,不由呛得直咳。
木偶自己扒拉下嘴里红绸,高兴得又作揖又鞠躬。
瞅对方没眼力界儿,忙拐拐其心口提醒道:“说话啊!光有打我的能耐!”
腹语表演者这才如梦方醒,摘下头顶小帽边往前递边找补。
“小的谢诸位,大老爷大奶奶赏!”
接着数不清的铜子儿,向中年男子手上小帽飞去。
秦川嬉笑着摸出身上碎银,交给一旁韩凛。
对方开心接过,略微抬手划出道圆润弧线。
那银子就像长了眼般,稳稳落进帽子中央。
演员看清后不觉大惊,待要举目寻人,已是四下不见踪影。
唯余鲜红一抹,消失在巷口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