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箫和鸣叹你痴,恒辉空照竹丝丝……待到朱雀接玄武,便是参落商守时……
循着前方若即若离的声音,萧路走了过去。
每踏出一步,脚下皆有涟漪泛起。
碧色波纹荡漾开去,带着更漏似的滴滴答答。
像泪,更像血。
渐渐萧路看清了,那盏灯下确实守着个人——
是他自己,正对着秦淮的往生牌位。
萧路并没因此多做停留。
他默默走到自己身后,跟随步伐停止的,还有那阵轻响。
蓦地,幻象中的萧路说话了。
嗓音跟本尊一样清冷动听。
“这个结局,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是吗?”
起初萧路只以为,这话是对前方神龛说的,所以并未答言。
等了片刻才发现,幻影问的其实是身后这副实体。
随即点点头道:“是啊,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将目光从恒辉上移开,落在眼前坐着的人身上。
却见幻境中的萧路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如修竹。
手边既无佛珠,也无木鼓。
只这么盘腿坐着,望向不远处那块牌位,似在参悟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另一个自己开口了。
语气很平静,像梦里挂着的弦月。
“早在,他把玉佩交给我的时候吧……”
萧路回忆着,脑海中画面纷乱。
“只是当时,我还不能确定……”
“呵呵呵,还真早……”坐着的自己笑了,宛若天阙飘起一场鹅毛大雪。
萧路很想解释点儿什么。
很奇怪,如此旺盛的倾诉欲,他自问还是第一次。
可根本不等其发出声响,另一个萧路转而道。
“如果早知如此结局,你还会不会离开草舍?会不会入秦府为师?”询问声很轻,犹如微风穿过竹林。
这次,萧路没有马上回答。
他很清楚眼下种种皆为虚幻,却并不急着参破离去。
只因这些问题,他自己也想弄明白。
萧路走向另一个自己身边,缓缓撩衣而坐。
在与对方持平的位置上,他看到了那支竹笛,好端端供在牌位前。
拿长明灯一打,有种黯淡得柔和。
比落花还乱的笑,出现在脸上。
如同点燃了另一盏恒辉。
他从腰间取下支一模一样的竹笛,横在膝上抚摸起来。
目光若溪水流淌而过,仿佛时间涤荡下的年月。
“为什么不会呢?”原本肯定的回答,倏忽就成了新的疑问。
送回身旁,另一个自己耳边。
一汪比清雪还要苍白的浅笑,铺满了那张脸庞。
“可你本就是个无根无芽之人……何必非要,陷红尘这趟浑水……”
“因为我想,为自己活一次。”萧路答案很坦诚,连声音都大了。
呼吸间,带着不可置疑得决绝。
似乎并不是在说给那抹幻影,而是说给前方的牌位听。
“呵呵呵,活一次?”身边幻象又开口了,凄凉里透着嘲讽。
“就是这样活的吗?守着孤灯、抱着牌位,直到老死为止?”话毕,他转过头。
由于光线太暗 ,萧路看不清对方表情。
却能感觉到,潜藏在阴影下的怨恨和刻毒。
“这样活,又有什么错呢?”他显得很耐心。
一面用手按出《长相思》的曲调,一面把笑换回与秦淮在一起时,那种惬意欢畅。
“什么错?”另一边坐着的自己,更加癫狂了。
惨笑揉皱衣衫、打散发丝,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暴雨疾风下的枯荷败柳。
剧烈的呛咳声,更加重了这份颠簸与残缺。
一丝鲜红,自嘴角洇出,滴在浅青色衣领上。
“哈哈哈,用一世独守孤清,换一时温存缠绵……你还敢问我这有什么错……哈哈,哈哈哈……”
幻境里的自己笑着咳着,面容扭曲得妖异而鬼魅。
萧路又听见了更漏声,一滴一滴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然而这方向,却直至对方心府。
他深深凝视着面前之人,悲悯之色闪烁眸中。
额间白毫一点,清寒光明,可照世间万物。
发端于地狱深处的凶狂,还在持续。
对方竟连眼睛和耳孔,都流出血来。
模样比传说中魍魉妖魔,还要惊惧可怖。
萧路叹息着,望了那人一眼。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在给自己否定。
他并没有说实话。
尘世里的谎言,或许能骗人骗己,却独独瞒不过迷津海。
“呵呵呵……”萧路不知第几次笑起来,样子颓然。
全然没了起先那份镇定自若。
他笑。
笑自己一早读通了规则,却仍在试图自欺欺人。
真真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这片虚妄本就由他一手创造,难道还指望,有谁来救苦救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