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不算晴。
一路陪着的好天气,似乎在这儿就到了头。
让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吉利。
萧路几人比祝五叔早些出来,先是帮着理了遍货,又问了问众人情况。
发现队里大家伙,还是以乐天达观为主。
并没因昨晚的话,消磨掉兴致。
本来嘛,一年中有半年在外边儿跑,心里要什么都容得下才行。
世人皆说,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生意人的心胸啊,得同时装下汪洋大海和阴沟暗道。
祝五叔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上了年纪动作慢,再如何赶也拼不过精壮小伙子。
一干人齐齐与之打过招呼,没什么多余言语,按照原定计划发动起车队。
打头的吴汉跟贾复,一早就在练习表情了。
现在这里没有中州军人、营中好汉。
有的只是两个,既胆小怕事又偷奸耍滑的下等买卖人。
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寇恂和邓禹走在第二辆车前方,神情倒是如常。
脑海中排演更多的,就是一会儿该借哪个由头出面,话该怎么垫又该怎么递。
再往后就是萧路了。
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隔开了祝家父子与前方所有联系。
他是存心不让老人掺和进来,眼不见心不烦。
自己身上的乱子,当然要自己去平。
生意人腿脚快,行了差不多两刻,祝家商队就出了柳堤城门。
邓禹、寇恂、吴汉、贾复四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
默默在心底升起同一份惦记——
真希望,大家伙都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回到这里。
走了大概半日,盛棠城门那红到有些发褐的颜色,才逐渐映入众人眼帘。
但看着近的路,想要快快走到却没那么容易。
排在吴汉和贾复前面的,至少还有三四家商队。
看样子,皆是经南夏接道,再转云溪的。
每个人,上到领队下到杂役,俱焦急地来回踱步。
还不时伸着脖子往前头瞧。
样子像极了一群被圈起来,等着挨宰的鸡。
萧路眼力向来绝佳,只稍稍瞟了两眼,便知晓其中缘由。
原来通过这边关卡并不算完,还要跑到另一侧接受当兵的查验。
一队两倒手,速度自然就慢。
当中再有几个不开眼的讨价还价,可不就更慢了。
眼瞅着大半个时辰过去,排在他们前方的总算只剩一家。
然而谁也不成想,临了临了还差点赶上场全武行。
“你们既不让过,倒是说说这货哪里有问题!”这是把中年人嗓音。
听口气,已是憋了许久的火。
“哼,还敢问哪有问题?”回答的是个年轻人,居高临下、傲慢狂悖。
“单子上明明写的是香料三百斤!可爷爷我怎么瞧着,你这几车加起来,五百斤还不止呢?”
“你……你胡说……”前面那个声音明显低下去了,揣着一眼就能识破的心虚。
不依不饶道:“你们这些王八蛋!摆明了就是狗仗人势,专骗我们老实人的钱!”
直说,直还要往上冲。
捏紧的拳头开开合合,到底不敢真动手。
另一边当兵的听见动静,挎着刀、携着矛走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那脸拧的,真比夜叉水鬼还狰狞可怖。
靠山一来,年轻守卫底气明显更足了。
半奉承半骄狂说:“军爷,有人闹事儿!说咱们哥们狗仗人势!听听这叫什么话!”
当兵的正眼都没瞅那中年人。
大手一挥道:“来人呐,先扣半日再说!也好让这帮人好生长长规矩!”
话音未落,后头赶来一班兵丁。
手脚麻利地连人带货悉数扣押。
其间推搡叫骂、呼号告饶声不绝于耳。
听得人心下惴惴、惶惶不安。
后面几队中,有的思量半晌,终是选择折返柳堤。
有的咬牙掏出身上银子,指望着给队伍买个机会。
在这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唯有萧路处安安静静、镇定自若。
既无退却之意,也无不平之心。
只等前方闹剧落幕,己方的角儿才好登场。
年轻守卫随便找地儿吐了口痰,刚要抬手招呼下一队。
却见前方那二十郎当岁的小伙计,竟踮着笑着主动迎上来。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状态呢?
守卫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儿!
反正瞧那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奴才相,年轻人就想乐。
“呸!胆小鬼!窝囊废!”在心里暗骂过两声后,年轻守卫摆开了架子。
兜着心底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故意把腰间佩刀抖楞到身前。